那是个著名的镜头。老人来到最初的爱人的楼下,对着那扇窗那个阳台凝视许久,没有上去,在暮色中,慢慢起身缓缓离开。画外音会介绍很多,从镜头美学到爱情分析。——哦,有一种重逢是属于一个人的。
在书房看到一本书,题目《重要的时刻总是那么软弱》,自动认读成《重要的时刻总是那么柔软》,觉得很赞。先拜读了它的捐赠者朱生坚(不是那个生煎)的作品《天地有大德》,写对吴清源先生的怀想,很赞。又翻这书,找标题的出处,发现梁永安先生的同名文章。
选择摘录大部分文字,原文自己搜。
看到一段久别重逢的文字,才恍然大悟:这事最清楚地说明了世事变化之大如今人们太忙碌了。忙于改革与运动,忙于时新风尚偶像崇拜与轻浮浅薄,无法再去对四邻八舍的事过分操心。在一个所有的社会微粒都在同一平面上旋转的大万花筒里,某某人过去的历史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特别感触,尤其今天“我只关心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
作者伊迪丝·华顿是在1921年写下这段文字,那时一战结束,消费主义的新浪潮腾腾升起,精雕细刻的老日子恍若隔世。作为在上流社会的生活中历经沧桑的贵族遗绪,华顿显然对社会大众这种一往无前的文化决绝怊怅若失,她要溯流而上,把发黄的历史重新拉到公众眼前,于是她写了《纯真年代》。
小说主要人物只有三个,都是贵族圈里的年轻人:律师纽兰·阿切尔,女孩梅·韦兰和她的表姐埃伦·奥兰斯卡。纽兰曾经暗恋埃伦,但埃伦嫁给了一个很有艺术气质的波兰贵族暗恋的那个人轻轻地走了,这种事在男孩的成长中很多很多,谁见过男人娶了自己的暗恋呢?纽兰相遇了梅,很自然地喜欢她的美丽和青春活力,进入到相恋订婚的轨道。偏偏这时候埃伦从欧洲返回纽约,并且要跟风流的丈夫离婚。贵族阶层永远是道德的集中代表(尽管败絮其中),他们体现的是婚姻的本质:社会需要婚姻稳定远远大于个人的情感追求,没有爱情地球照转不误,但没有婚姻人类就无法存在,所有的财产也失去了意义。埃伦的返回,引来昔日亲友无数的白眼,甚至集体拒绝参加欢迎她的盛宴。这个异数冲破了富贵的价值指向,追求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她们都因为我要独立生活而有点恼火,可我必须有自由!埃伦的生命指向,在梅的精神地图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在与埃伦的对比中,梅显得那么规范优雅,但这正是让纽兰畏惧的地方:假如优雅,到了最高境界竟然变成它的反面,帷幕后面都是一片空白,那将怎么办呢?
上流社会总是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封闭一切扰乱秩序的通道,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几乎总是要成为所谓集体利益的牺牲品:人们对维系家庭的任何常规都抱住不放他知道,对于埃伦来说,心地单纯而又善良的纽约上流社会恰恰是一个她休想得到丝毫宽容的地方眼看众人对埃伦冰山一样的阻击,纽兰本能地一边接近埃伦,一边却又向梅要求提前一年举行婚礼。
情节看上去有些荒诞,且后患无穷。但略一体会,就能看到华顿这一笔写得颇不简单人常有这样的机会主义本能:生活优越的人最容易犯这样的大错,因为他们可走的路太多,处处都有两可,好像条条道路通幸福,只不过味道稍有不同。
后面的纽兰一次次凝望埃伦,两个人心知肚明,但都失之毫厘。特别是海边那一幕:两个等待对方率先“奋不顾身”的人。小说将近终局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疯狂一笔:埃伦与纽兰在纽约相会,她忽然提出和纽兰“来一次”,然后各归其位,不再相互牵挂。这是一个让读者顿时凝神屏息的突转。小说在这里用了高强度的描写,把事态推向极致(欢迎自己去看),但彷徨的男人总是会播下悲剧的种子,在这千钧一发的人生关头,梅告诉埃伦和纽兰,她怀孕了。一切都烟消云散,因为纽兰·阿切尔是个善于自我克制的沉稳青年,遵循一个狭小社会阶层的行为准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天性。梅,她对丈夫和埃伦的暗恋心知肚明,故意把尚不确定的怀孕说得板上钉钉,简直就是个手腕老到的可怕女人,实际上梅这类头脑简单的女子往往心肠很好。(哦,幸福美满的婚姻从此开始了)感谢华顿一笔扫过二十六年,在结尾梅死前把纽兰的秘密告诉了大儿子,让他带着爸爸去巴黎看埃伦。文中表示,他动情地望着那扇窗,喃喃地想,“对我来说,在这儿要比上去更真实。”
一个男人的一生啊!(帕谁谁说: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他空有满腹的脉脉深情,在这苍茫的世界上,看上去拥有很多,实际上连自己也不拥有。在人类社会中活着,不但需要自由的渴望,更需要百倍的勇气不然,生存就如夹在众人之书中的一片枯叶,标本一样存在,如同纽兰最后的伤感:他知道他失落了一件东西:生命的花朵。
但或许他收获了果实。
回到哪个点,事情会有转变?还是回到所有的点,这还是事情该有的面貌,所谓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