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向上看到了天道和天堂,向未来看到了死后的仙界和孕育的救世主。但生活在此时此在的地面上的人,却在遭受饥饿和战争,还有疾病——这是农业革命带给人类的第三大难题。疾病让人看到了美和秩序的另一面,那是一种难以解释的不和谐和不舒适。在科学对细菌、病毒、基因的研究尚未开始时,疾病被视为人性的恶果,是恶、不洁和异端这三者的特征。
疾病为什么最初会被视为恶呢?
从《理想国》对疾病的定义可以推导出这条伦理线索:疾病是放纵造成的,是缺乏自控力的后果,不值得同情。《理想国》的观点代表了人类对待疾病的一种态度。由于游手好闲和好吃懒做的生活方式,致使身体像沼泽的烂泥一样滋生疮疾,这是人的行为结果。在以劳动力为生存基础的社会环境里,疾病是自我的堕落,对于普通人这是一种犯罪,就像偷盗要被鞭笞、杀人要被处死一样;而对于特权阶层,疾病是一种奢侈的特权。
所以柏拉图是把疾病纳入道德和政治的范畴。虽然医学研究发展到今天,一些疾病的成因已经被揭晓,但是《理想国》将人的品格和体格正相关的思想,依然在作用着人的认知。比如在今天,尽管肥胖的病因可能是基因、激素或代谢紊乱,但人们依然把肥胖视为自控力、自我期许等主观品格的衡量指标,对于保持体脂率、塑造体态的健身,领袖型的人物的需求要高于常人。只有集权政体除外,而这个例外恰恰说明了人类群体对于健康体格和高尚品格之间的高关联程度,以及生病的特权性。
这一品格和体格的法则也推行到家庭,养胖孩子和胖伴侣的家庭,与监督体重、鼓励锻炼、集体健身的家庭,其家庭成员的关系、家风是不同的。一种倾向于满足个人欲望或对放纵的容忍,家庭的依赖来自随心所欲地活得更舒服;另一种更倾向于激励个人成长、克制和自我实现,家庭的关系来自彼此鼓励和敦促,只有变得更优秀才能赢得爱和尊重。
《理想国》的思辨在今天仍在继续,健康是个人选择还是公共资源?这关系到是否应该全民医保?哪些病该治哪些不该治?天生孱弱的人有存活的权利、繁衍的资格吗?如果健康是公共资源,而疾病是个人恶果,医疗不应该作为公共福利,而维护健康这种公共资源却是每个人应承担的义务。就像智力是一种公共资源,所以要进行强制性的义务教育,让每个人的智力都能作为劳动力参与进群体的建设,而愚痴和疯傻是个人恶果,是自己要承受的。
就像道路是作为公共资源,从1925年到1997年,美国的车祸死亡率下降了90%。为什么?因为道路安全被视为公共产品,投入了培训和防护措施,制定了相关的法规,每个人都需要去遵守。如果我们是在自然环境里出现了车祸,通常状态都是大家一起帮忙,解决、救治事故的人员。但是在高速公路或者城市道路上,你出了交通事故,第一件事是被问责,要被罚款和扣分,因为你浪费了公共资源,耽误了别人的时间,阻碍了公共交通,你消耗的是其他人所有的时间,浪费了别人的资源,所以在公共道路上出现问题,你要负责任、接受惩罚。
战争的胜利是属于集体的,而伤亡则是个体要承受的。键康是公共资源,每个人要为这个理想国维护它,但疾病是个人放纵造成的恶果,需要个人承担。这种矛盾是人类最底层、最原始的想象的秩序造成的,它一直存在,在今天一直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