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黑风高,虫鸣蛙叫。
项光坐在门口的尖石上,手里捏着自家烟叶裹成的旱烟,吧唧吧唧的偶尔来上几口。夜里11点多,除了自家土胚房里透出的昏暗光线以外,僻静的山村早已陷入浓墨般的黑夜。单进的土胚房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土房,一间是项光与妻子淑华的房间,另一间与厨房相连的住着大女儿项群和丈母娘夏淑芬。在项光与妻子的房里,淑华即将临盆。昏暗的灯光里,接生阿婆刘老太坐在床边准备破衣服破裤子用来止血,剪刀线条一应俱全。淑华强忍阵疼,额头虚汗直冒,脸色也略显苍白。而厨房里,夏淑芬正在张罗着烧水。
夏淑芬一边往土灶里添火,一边念念有词“灶神爷保佑,一定要生个男孩,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一定要生个男孩。”寂静的夜,被压抑的呢喃无意中传出很远,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飘进待产的淑华接生的刘老太和坐在门口的项光耳朵里。
眼泪悄然爬上淑华苍白的脸,阵疼带来的痛苦远不及对于孩子性别的担忧与紧张。夏淑芬20年前外嫁40里外的刘家镇刘英武,但刘英武一点儿也不英武,国民党最后撤出大陆时因怕被抓壮丁便随夏淑芬回了娘家狐牙湾。也因为外来人当家主事,加之性格懦弱又没本事,加上夏淑芬一连七胎都是女孩,这20年来没少被邻居欺负嘲笑。最终养大的大姐淑英早早外嫁一连生了四个儿子,而留在家招婿的淑华第一胎却生了女儿项群。这又成了邻居矛盾时,被邻居嘲笑讥讽的借口。淑华太了解母亲,又无法勘破传统,内心的焦虑和疼痛,一点儿也不比母亲少。只是,她毕竟才22岁,脸皮薄。却也在心里默默祈祷:观音菩萨,求你恩赐我个儿子吧!
项光狠狠的抽了口旱烟,默默的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项光年轻俊朗,在农村也属翘楚般的人物。只是爹娘早逝,吃尽苦头,才与弟弟吃百家饭长大,也是因此学会了石匠、木匠、甚至绣花。在24岁之前谈过3场恋爱,都因家里没有长辈,家里贫困而被女方家长强行分开。在24岁那年才在大姐的牵线搭桥下入赘到狐牙湾。虽然过得依然清苦,但至少有了长辈,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开始了幸福。至于再生个男孩还是女孩,项光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是好的,如果有个儿子那自然也是好的。但是,他无法出口去劝诫厨房的丈母娘,也无法去安慰有同样想法的妻子淑华。
“生男生女都是命,强求不得。”接生婆刘老太看着床上因阵痛而脸色苍白的淑华痛苦纠结的双手,轻声安慰着。
“谢谢你刘妈妈。”淑华眼泪爬满眼眶,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啊!”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淑华进入生产阶段。
“快点儿烧水。”
“准备点儿吃的。”
“准备孩子的包裹。”
“把灯弄亮点儿。”
刘老太一边快速的吩咐,一边照顾呻吟不断的淑华。
夏淑芬也终止了继续念叨,开始准备盆子等一应器物。
项光掐灭了手上的旱烟,焦急而担心的望着那昏暗的土房门。两年前的冬天,他第一次当父亲时的记忆不断涌上脑海。
一个小时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淑华的呻吟声同时终止。
“男孩女孩?”夏淑芬第一时间冲向土房门口,却因为油灯昏暗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
“赶紧倒水。”刘老太洪亮的一嗓子终于让夏淑芬回个神来,赶紧倒水去了。
“男的女的?”淑华头发凌乱,满头的汗水,脸色苍白憔悴。口气里的焦急和紧张是哪般的急切。
“淑华,你还好嘛?”项光冲向土房的第一时间,就看到放在床头的大水桶里泡着的破裤子破衣服,桶里的水已经变得猩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鼻而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淑华虚弱的靠在夏淑芬自己纺的,已看不出颜色的蚊帐上,一脸疲惫。
“你休息下,我去给你煮荷包蛋。”项光确认淑华没事才望土胚房里而去。
“是个啥?”看着淑华熟睡的脸,看着已被洗好包起来的粉嘟嘟的孩子,夏淑芬又一次问起接生的刘老太。
“你有个好女婿,孩子都是菩萨的旨意,这是你亲闺女。”刘老太语重心长的看着跟自己一般满头银发,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夏淑芬。
“是女的?”夏淑芬像是突然被放空的气球,呆呆的傻傻的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淑华,快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项光隔着两间房传来的声音带着幸福的温暖。刘老太望向项光端着的碗,里面热气腾腾的安放着五个荷包蛋。在此时的农村,鸡蛋还属于稀罕玩意儿。一般月子的头餐也是一个,两个都是极少数舍得家里人煮的。刘老太接生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荷包蛋。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
“阿婆,谢谢你!”项光把淑华照顾好,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到刘老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