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您为了天道可以放弃我们姊妹的，怎么如今我要为天道放弃您了，您就不乐意了呢？
我伸着懒腰从二楼下来，正好听到客栈里大家在闲聊。三姐已经从南海回来了，送给每个人一个小贝壳。
百晓生依旧穿着他乌黑抹漆的长衫，不改阴郁的神色，把玩着小贝壳，不是很乐意地说：“三姐，你是不是太小气了？南海这么多奇珍异宝，你就给我们带个贝壳？”
蔷薇一边分贝壳一边说：“你爱要不要，三姐我大老远去南海，能带个礼物回来就不错了。客栈里这么多人，要每人一袋珍珠我还不沉死。”又接上一句：“这可是我亲手捡的，值得珍藏。”
我拿着蔷薇牌贝壳，扛起我的家当往外走，继续我的茶棚事业，毕竟天帝大人应该还会来，尽管我不待见他，也不能太慢待了。
身后八当家鱼小婧高声道：“最近洞庭湖水位涨得很快，没事别往那边溜达。”
我潇洒地挥挥手：“多谢八当家提醒，晓得了。”
我煮好第一壶茶的时候，天帝大人果然又溜溜达达地来了，看上去比昨天更加颓废。
依旧是一壶“天地心”，苦得紧。天帝一边苦得皱眉，一边一口一口地喝。冷不丁停了续杯的手，道：“当初教她们法术，是不是真的错了？可是不教，是不是又错了？”
如此患得患失，诚惶诚恐，手足无措，这是父亲呀，不管他当得好不好，这份心，是真的。
桑出生得晚了些，在三个姊姊身边生活了几年，还来不及跟着魃学法术，魃就出事了。后来的事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扯死了缰绳也刹不住，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越来越偏离原本的方向。魃回不到天庭了，娥和英下界成了妖，天上只留下孤零零的桑。
这时候，天下总算是太平了下来。三皇五帝，尧舜禹汤，人间朝代更替，虽然在改朝换代时略有动荡，但这些基本上不需要天帝亲历亲为了。
于是桑成了姊妹中最幸运的一个，享受到了三个姐姐错过了的父亲的陪伴。天帝知道自己亏欠先头几个女儿太多，在他想要弥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机会，因此在桑这里，他从一开始就不想亏欠。
天帝陪着桑遍赏天界美景，黄泉碧落，只要桑想去，他都会带她去看；琴棋书画，只要桑想学，他都请来最好的老师；山珍海味，只要桑想吃，他甚至亲自去寻找食材。
只有一件事，天帝一直都不肯答应桑——教她法术。
在天帝心里，最对不起的就是魃。他将毕生的法术交给她，希望她与他一起捍卫天道。魃做到了，却失去了回家的机会。天帝曾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没有教她法术，他是不是就不会想到让女儿去帮黄帝，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这个女儿。
他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让娥和英学法术，她们是不是就不能毫不留恋地毫无顾忌地下界成妖。如果女儿们都不会法术，她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
等到天帝发现端倪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控了。桑被天帝捧在心尖尖上宠了这些年，尽管照样知书达理，很少无理取闹，性子里还是带出些“一定”“非要”之类的执拗来。
天帝把她看得太严了，小姑娘到了叛逆的年纪，迫切地想要逃出天帝限定好了的圈子。人就是这么矛盾，没有得到父亲的目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引起父亲的注意；得到了父亲全部目光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布置婚姻是一座围城，一切亲密与爱都是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没有人例外。
桑瞒着天帝偷偷地拜了师。她的师父是神农氏时代的雨师赤松子，一个一贯不羁的人。赤松子随性惯了，从不在意遵守什么规则，如此一来，也就无所谓被谁统治或者管理了，也就不会畏惧天帝的权威。有什么好怕的呢，他退隐已久，没什么牵挂，没什么可以被威胁的。
桑遇到赤松子是她偷偷跑到昆仑山去的时候。那时正与天帝为着学法术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天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桑随处乱跑，跑到了昆仑山。
昆仑山是西王母的地盘，桑只是远远看过几次，没有切实到山里玩过。起初被奇花异草奇兽异禽所迷，渐渐深入山腹，忘记了来时的路。后来走累了，找了个地方想要小憩一会儿，却不想遇上了守护兽。她没有法力，也没法跟守护兽沟通，只能一边与之周旋一边逃，狼狈得以为自己这次要死在这里了。
然后她遇到了赤松子。赤松子只是突然善心大发，一挥袖就挥退了守护兽。这可能是赤松子这辈子最懊悔的事了。他到底为什么要就这个小麻烦？这下好了，他被缠着被迫当了小麻烦的师父，小麻烦总是躲过天帝的目光找他学法术。虽然师父我不怕天帝，但是被天帝盯上也很麻烦的好不好？
总之，当天帝发现桑学了法术的时候，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桑，下来。宝贝，乖，不要任性。”天帝抬着头，向着蹲在树上已经几个月没有下来的女儿展开双臂。
可是树上的乖女儿只是摇摇头：“父亲，桑已经长大了，会自己分辨对错了。学法术不是姐姐们离开的理由，您也不能因为姐姐们的离开而斩断我的翅膀。何况，我学好了法术可以帮您维护天道呀。”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天帝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好像是想要把桑从树上逼下来的。可是直到高大的树枝叶焦枯，桑都没有下来。
天帝后来就没有见过桑。似乎是到西王母那边去了？他不清楚。也许是另一个更高级的空间也未可知。有什么区别呢？他又失去一个女儿了。
“又东五十五里，曰宣山。沦水出焉，东南流注于瀙水，其中多蛟。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馀，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中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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