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的公司百分之九十八是上海本地人,所以偶尔在茶水间盥洗室里听到谁家拆迁分了一千万,谁家又拆迁领了几套房一点都不稀奇。北上广深因为拆迁成就的资产上亿上千万的实力派土豪,拆二代多的是。公司有房姐房哥,也有剩男剩女,剩女的问题似乎在全国范围内存在共性,她们中很多人出类拔萃,喊着一致的口号“遇见最好的自己”;可剩男的问题在北上广深就比较有特性。只要没房,这男人学历工作卖相再好,终究是会被剩下的;相反只要有房无贷(要是再能多套房)一切都能让步,而以上种种“软性条件”也就变成了锦上添花。
唏嘘自己十年间的买房经历,懵懵懂懂误打误撞。十年前我拖着两个行李箱来上海投奔男友,在八佰伴附近一幢兴建于九十年代初四十平不到老公房的一室户里落了脚,买菜的时候在小区的黑板报前驻足发现居然这个小区走出了《孽债》的作者—作家叶辛,哂笑。居民楼一梯三户,过道里潮湿幽暗,充斥着市井人家的烟火气,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儿。这层楼的邻居从住进去到搬走的一年间我几乎谁的正脸儿都没见过,但我深谙左边这家爱吃什么海鲜,猜想他家祖上是不是宁波人;而右边那家油焖冬笋的香味时不时提醒我天气要转凉了。
我常忆起出租房的地板砖几乎尽是裂缝缺角,厕所里简易马桶滴滴答答的漏水声经常半夜干扰我原本就浅浅的睡眠,厨房的橱柜门要么掩不上要么就掉了把手……我们用旧窗帘改成软隔断把房东那张旧床和从宜家买来的简易书桌书架分开,妄图营造准确地说臆想着空间的分离。
男友经常出差,冬日的一个深夜我用房东破旧的洗衣机洗衣服,老式洗衣机的状态像极了一个负重工作的老人,甩干之后洗衣机仿佛这个老人得了哮喘憋足了力气奋力的吐出一口痰……于是排水管在断断续续的排水之后突然压力过大,一个爆裂便从地漏里直接挣扎跳脱出来,我仓皇的关掉了机器,但卡在阳台一个狭小空间里的洗衣机让我插不上任何手挪动它哪怕一丁点的位置,从地漏里挣脱出来的排水管我再也没有能力把它塞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眼睁睁的看着水恣意流淌,淹没了整个阳台,淹没了床腿,漫延到了书桌下面,书架下面……阴冷的深夜我一人奋战到凌晨,地板上的水抹干了却又全部印到我心里,往外渗着细密的水珠。
我觉得我就要习惯这样的环境和生活了,突然房东一个电话告诉我们房子已经出售,按照合同补给我们一个月房租,限我们一周之内搬家。
那个周末我们坐着地铁从浦东到浦西找房子,终于在离我公司不远的地方相中了一套,当即订了下来。这幢楼只有我们这户出租的房子没有安装防盗门窗,临近过年单元楼里警察已经来过好几趟,在失窃现场登记,调查,随即走人。我总觉得警察下趟就会来找我们登记了。还好,窃贼体恤租房子的人钱不多,放我们一马没光顾。
咬牙决定买房是因为我们要结婚了。那是08年的冬天,雷曼兄弟刚倒闭,第一波经济危机席卷而来,一时间各大电台网络对世界经济唱衰一片,纠结到老百姓这里的无非两件:就业和房价。我第一次听到“刚需”这个词就是那个时候,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买房确实也是刚需。我们拿出手上所有的钱,加上婆家一点支援,我爸妈提前预支的我们结婚的彩礼,还有我俩的公积金贷款,东拼西凑仅够买一套上海不足四十平的老公房。
现在想想那时候上海的房价是可爱的,这套浦西的老公房,单价一万三,因为面积不大总价也有限,五十二万。但这些钱凑齐依旧累得我们牛喘。房子因为自住就不会关心涨幅,倒是身边当年具备资金实力的朋友们,有一直观望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有觉得手里的钱高不成低就一直按兵不动的;还有被唱衰的经济所迷惑一直期许房价下跌的;更有房子挑花了眼一家人意见不合竟一套也没买上的……而他们事后无一不后悔,这一耽误眨眼到了一三年房价就基本涨到了三四万一平,好的地段或繁华地带更是七万起。
一三年要好的一个闺蜜开窍了,一改往日闲散游荡性情终于决定买房了,大龄女青年有钱有实力,唯独没有结婚证。一三年对单身外地人上海买房的限令刚开始(单身狗不易啊)闺蜜被这突如其来的规定雷的外焦里嫩,给相关部门电话,终于七拐八抹转到人工期望得到证实,工作人员阴阳怪气极不耐烦:“政策就是这样,先结婚去呀!没结婚买什么房子?”闺蜜摔下电话就骂娘,那一刻我再看她,联想起教科书里经典段落“眼角流下悔恨的泪水…
所有人经过这一轮市场洗礼终于明白买房和找对象一个样,骑驴找马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想我们当时买房也真是武断,预算有限,看房也就局限。就跟着中介看了两套房,第二套我就订了下来。房间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个阳台,一个过道厅。所谓过道厅就是没有客厅,过道厅里装上橱柜灶具就能烧饭。看就看了两套,相中的这套也没有再跑第二趟,直接跟中介约好三方坐下来签了合同,紧接着当天下午就请了施工队在三个月内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装修了小房子。
一零年老公辞职读书,在他脱产读MBA的一年半里,我工作,养家养房养车养他,说起来觉得自己特牛掰,只不过房是二手小房,去了公积金按揭压力已经很小了,车是省油韩系外地牌,老公人瘦单薄吃得少。可惜我们工作那么多年买房装修加学费存款几乎为零,特殊状况就靠着信用卡分期拆东墙补西墙挺着。老公毕业拿到offer,薪水发下来立马忙着填坑各种补窟窿,那一年干弟弟刚毕业急用一万块钱,我俩竟然拿不出,东拼西凑,硬是分了两次才给齐人家,想想也是上海混了那么多年的人,颓丧不已。
一二年底,女儿出生。两人居住的空间多了孩子和帮我们照顾孩子的老人局促到炸裂,家里的东西基本落到了天花板,进门需拿个铲子,得先刨个坑才能下脚!爸妈帮我们带孩子住着八九平米的小房间,床小只有90公分宽,冬天二老侧身蜷缩在窄窄的床上不敢翻身,老爸夜里常常累的睡不着,干脆床边坐着看报纸,这睡一觉比不睡还要累,一早起来被子全都躺在地上,着凉也是常有的事……更夸张的是女儿三部童车,最大的那部因为价格略高不忍心丢掉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每天折叠起来放在老公的后备箱,就这样他每天开车四五十公里载着那部女儿的童车上下班,后备箱沦为流动储藏间。那时候逢到周末我们必定拖家带口去公园,暂告局促空间,畅吸量贩氧气,一家老小个个都像是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的孙猴子迫不及待舒展僵化的筋骨。
此刻换房已不得不被提上议程!手上没钱必须卖了小的换大的,14年我们决定换房的时候上海新一波限购还没出来,首付百分之三十还能操作。零八年五十二万购入的老公房出手已是120万,看中一套100多平总价三百三十万的电梯房,手上的钱再留下装修款真心不够,为早日摆脱压力,总价中的100万做成了商业贷款,分十年还清。至此我们是真正过上了月背贷款近两万,睁眼打工替银行的生活。转眼贷款还了两年,我们住的房子已从三百三十万涨到了七百六十万,没有任何开心连我们自己都咋舌,以后爸妈注定只能和我们住一起,我们再没能力帮他们安排独立空间,哪怕孩子大了也只能将就,上海的房子早就不适合地球人住了。
我们担心失业,尤其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更拼命,换房的两年来,全家人头上都被带了紧箍咒,还贷的人最大,一切为还贷主力军服务。而这个人也深知责任重大一步不敢懈怠,两年里老公的生活被出差、报告、各种电话会视频会占满,别人下班可以走他要留到最后,别人上班稀稀拉拉近十点到,他去的比保洁阿姨还要早搞不好还要帮人家开个灯;谁都可能遇见傻叉领导,他遇到只能淡然接受,任由老板踩着他肩膀随意攫取,靠着他几天几夜熬出的PPT一场review在在欧洲人美国人那里得了个满堂彩。还是因为还贷十年里我冲着公司的两份公积金不舍得换工作,哪怕一份工作做到吐做到十年里看不到自己任何成长,做到自己所有冲动的念头逐一泯灭……
生活早就远离了“任性”二字,除次之外心变的特别软。无论快递小哥外卖小哥,一晚点态度差一点都没关系。一家老小都特爱跟他们聊,聊他们的老家;聊他们的难处;聊他们落脚的地方;聊他们家里上学的孩子……同是异乡人大城市落个脚都不易,只不过我们有机会接受了更好的教育而他们没有。这个城市从来就不缺少酒和故事,只是缺少尊严和体面。而一个人所有的体面和尊严竟只能靠一套冰冷冷的房子承载,就连爱情的温度也慢慢习惯了水泥石灰混凝土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