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睡在灯具店的台阶上,震天响的呼噜声像鼓点一样有节奏的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向上拢起,像极了旧版电视剧《封神榜》中的雷震子。乌黑的脸,像是很多天没见水的面一样。耳根处,留有些许血印。受伤的双手紧紧的在胸前握着,生锈的铁指环静静的在无名指上躺着。双腿蜷缩着,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远远望去,只有脚脖上拴着的那几缕红布条,自由的随风舞动着。
提起余晖,小镇上乃至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当谁家的小孩哭闹不休时,只要提起余辉大名,哭声立马止住。
余晖,一个很美的名字,却被一个命运很悲惨的人拥有着。
余晖祖籍河南,当年,他爷爷挑着货郎担子逃难来的小镇,自此扎根落户。也不知他奶奶何许人,只听说是生下他爹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他爷爷为了能养活嗷嗷待哺的儿子,就给他爹取名“栓牛”,恰随了民间的那句“贱名儿的娃好养”。
余晖上学的时候,因长得矮小丑陋,好事的臭小子老就欺负他,对着他大声喊着:瓜栓牛,吃米饭,一顿能吃二斤半。瓜栓牛,浆洋线,浆了一锅红芋蛋。又因他母亲是四川人,就有了另外的一句顺口溜“四川九子,拉S不擦沟子。”
改革开放后,余晖的爹在爷爷的影响下做起了小生意,开了间布店。八十年代初期,逢年过节小镇上的人都是自己做衣服。因此,余晖家在那时候就是少有的万元户。白狗蛋的名字一夜间惹红了多少人的眼球。不过他做生意专宰熟人,不顾及亲戚邻里,镇上的人那些恨啊,只是他家的布料独一无二,也只能咬着牙往他家送银两。
常言道“银子多了生是非”。余晖家就这样。河南蛋和九子蛋之间的战争自发家后从没消停过。每次吵完架,他娘都是携走家中所有银两全国各地旅游,待到银子扬完了再卷铺盖卷打道回府。来来回回,不知多少回。有次竟跑到越战前线,据说还钻了猫耳洞,毕竟还是农村妇女,又没多少文化,最后被隆隆炮火吓回了家。
庄稼人过日子有句俗语“男人是个耙子,女人是个匣子,不怕耙子没刺,只怕匣子没底。”栓牛是个好耙子,但家里的匣子没底。每提起栓牛的媳妇,小镇人都会摇头:喔怂货奏不是个过日子的。
余晖生下来就丑,瘦小,看着老实。他弟弟就和他不同,长得比他结实比他帅气,比他聪明。小镇上的人奇了怪了,同样是一个娘肠子下来的两个娃,差距怎就这么大呢。他家条件好,只有俩儿子没有女儿,又有有心的好事人成全了他家另一桩美事。一个初春的夜里,他爹栓牛听到门前有婴儿的啼哭声,打开门一看,竟是一个漂亮的小丫头,那个激动啊,好像捡了一坛子金元宝。每当栓牛俩口子抱着这个亲蛋蛋女子在街上闲转时,街坊邻居都说这女娃的
亲生父母真有心计,这娃这辈子是跌进福窖了。
在余晖四年级的时候,他家和隔壁盖房子的起冲突,那家人多势众,他爹能占的便宜?吃亏不说,挨了打也说不得理。胸中气氛压抑难过。那时候,李连杰主演的同名电影少林寺名噪南北,平时一毛不拔的栓牛取出几年来做生意攒下的存款,把两个未成年的儿子送去了少林寺,并扬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此,余晖的命运自踏入少林寺的那一刻发生了改变。他长得丑悟性又差,为人老实,免不了被人毒打被人欺负。久而久之,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彻底崩溃了,居然一夜间疯了。消息传回来,栓牛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求医治疗,治疗求医。还好,在他父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他的病情有了好转。看着儿子不发病了,栓牛的心也大了,他婆娘的衣服也穿得更加花里胡哨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带着老婆去舞厅,饱含深情的唱着热播剧《半边楼》中主题曲------拆了一半的半边楼,还有一半没有拆到头……
眼瞅着儿子到了婚娶的年龄,栓牛张罗着为儿子娶媳妇。精灵点儿的他瞅着喜欢,可是人家瞅也不瞅他一眼,看上他的,不是西葫芦就是大南瓜。自古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栓牛巨额银子的诱惑下,终于有一户人家愿意把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余晖。那年,余晖娶了个漂亮媳妇,一夜间成了小镇的头条新闻,成为街头巷尾老碗会的主题。
栓牛的歌唱的更起劲了,舞也跳得更勤了。每天下午只要有空,不管别人休息不休息,就在自己的店里放开音响,抱着假模特跳起三步,那得意劲儿惹来一阵阵唾骂声。
做生意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栓牛作生意睁眼不认人,没人情可言,久而久之,得罪了很多街坊邻居很多顾客,生意也随之淡了。家庭矛盾也在这“金融危机”下狼烟四起。终于有一天,儿媳忍不住余晖病发后可怕的模样和那撕心裂肺的叫骂声,撇下年幼的儿子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中有句话“下坡的碾轴不用掀”,余晖家的日子每况愈下,被逼无奈,栓牛盘了店铺,用盘店的银子买了一辆车子搞出租。人过三十不学艺,栓牛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还像初生牛犊一样,奈何他开车技术烂,接连出了几次事故,最后吓得连车也不敢上了,只得卖了了车闲在家中。小镇人无不为之摇头-----栓牛啊栓牛,真是羞了你先人了,弄的锤子事,倒包着诡。
病从心中生。栓牛病了,瘫了。爆炸性新闻像是给小镇投了一颗原子弹,人们不是摇头就是惋惜,感叹造物作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交接日期还没到,栓牛竟一夜间背运了。唯一能让栓牛欣慰的是二儿子争气,居然在那年考上了大学。女儿也出脱得更加漂亮,只是在家况的影响下,没能读完高中就去了省城打工。可叹女孩的亲生父母,只看到栓牛家当时的优越,怎料他家此时的潦倒。
人之命天注定。俗话“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栓牛死了,是被吓死的,因他隔壁家结实的女主人竟在一夜间无病而终。栓牛心吃了力,想着自己这些年的林林总总,自己从奴隶到将军,又从将军到奴隶,仰天长叹命运对自己不公,难过之时一口气没缓过来,带着恐惧悲愤的心,驾鹤西去了。
栓牛生前因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这个给虱子都能挽笼头的生意人怎么也想不到,死后连个棺材板也买不起,更想不到帮他儿子料理丧事的竟是平日里他不理不睬的乡党们世事无常,岂能皆如人意。命运多舛,谁料旦夕祸福。
家中的主心骨走了,余晖在那个冬季,本不该发病的季节,一夜间旧病复发,彻底疯了。不但打跑了自己的母亲,每天还乐此不疲地砸着家中的一切东西。或者上房揭着瓦片,或是下灶摔着锅盆。一边兴高采烈地敲着,一边手舞足蹈地唱着他老爹曾经唱的那首歌----拆了一半的半边楼,还有一半没有拆到头……
引 作者 宁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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