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年华很美,原来,烟花也是。
“九九,我要吃栗子糕!”
“小白,我要吃无忧糕!”
“栗子糕!”
“无忧糕!”
看着东华和滚滚又要打起来了,凤九连忙将他们两个分开,调停道:“好了好了,滚滚乖,今天我们听父君的吃无忧糕,明天再吃栗子糕,好不好?”
滚滚看着满目春风的东华心中更是不服气,撇了撇嘴,道:“娘亲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可滚滚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栗子糕了。有……有……对!有两百年了,上次还是滚滚三百岁生辰的时候呢。”
滚滚将头偏到一边,以示自己的不满。
“滚滚乖,小孩子嘛,就应该多吃甜食。”东华说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
“可滚滚是大孩子了,而且父君……”滚滚突然停住了口,将那句“父君又不是小孩子”吞了回去,他怎么就忘了呢,父君现在就是个小孩子呀。
自大战渺落之后,东华本就受损的心脉再次受到了重创,居然逆改天时,开始逆生长,如今东华的年龄大概也就三百来岁左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今日是凡间的儿童节,我带你们去凡间玩好不好?”
滚滚的一个“好”字尚未说出口,就被自家父君抢了先。只见一只小汤圆抱住了凤九的大腿,说到:“小白,你就带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滚滚刚刚自己都说他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节日就不需要带他了。”
“你!你!我揍你呀!”说着,滚滚炸了毛,拧着眉毛,举起小拳头就向东华追来。
“诶!诶!等等!等等!”东华自知现在的自己不是滚滚的对手,所以,为了避免被滚滚揍,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躲在小白后面!
“九九,你又偏袒父君,你是不是不疼滚滚了!”滚滚嚷道,满是无可奈何。
“滚滚,娘亲当然疼滚滚了,但…但是你父君他……”凤九尚未说完,只见得东华躲在小白身后,张牙舞爪地拉扯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似在寻衅道“小白就是偏袒我些,怎地,你能奈我何?”滚滚伫在原地,思索着是否要当着娘亲的面与父君决一死战。眉头倏尔紧锁,终是觉得不能对不起自己心中的怨懑,摇晃着向东华冲去。
佛铃花叶落在眉间,树下的青衣小童追赶着紫衣小童,三千银丝随意散在腰间,兜起了阵阵清风。碧海苍灵的这三百年,有娘亲,有父君,有滚滚,就像寻常人家一般,日子过得清闲恰意,都说岁月静好,大约莫过如此吧。
凤九一腔幽怨,帮着东华也不是,帮着滚滚也不是。眼看两人之争愈演愈烈。凤九只得捻一记昏睡决,将两人一左一右拖拽着回了石宫。
“唉!东华!你别……别蹭我!”凤九端着一碗染发膏正在给滚滚染头发,谁知,东华却不乐意了,一个劲地往自己怀里蹭以宣示自己的主权。
“小白,我也要。”东华顶着一头黑发,朝凤九使劲地眨着眼睛。
“啊?你不是已经染好了吗?乖,先到一边侯着,明天我给你做糖狐狸好不好?”
“嗯……好吧。”东华乖乖的坐在凤九身后,把玩着凤九的秀发。
凤九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哄好这个醋坛子了。
“九九,滚滚一直这么乖,都没有动,滚滚也要糖狐狸!”
沾着发膏的木梳在滚滚的发间游走,一会就将银丝染得乌黑。凤九宠溺的答到:“好,滚滚也要。娘亲悄悄地把父君的几只分给滚滚好不好?”
凤九的声音很小,在滚滚耳中却格外明晰,勾起了少年的一丝笑颜。
“小白!”东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的脸上、衣裳上全是黑墨,一头黑不黑,白不白的头发湿淋淋的披在腰间。
“东华?”凤九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手顿在空中,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你!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哦,你说要把我的糖狐狸分给滚滚的时候。小白,我的发膏都掉了,重新给我抹,好不好?”说着,小跑到凤九面前,推开了一脸惊讶的白滚滚,坐到了凤九身前。
凤九给两只汤圆染完发时已经申时一刻了,筋疲力尽的凤九揉着酸痛的手膀瘫在床上,她还挺想倒头就睡的,奈何床边还有两个精力十分旺盛的小童等着,只有坐起来,左手东华右手滚滚,一起走去了凡间。
“九九,滚滚想要这只糖人。”滚滚松开了凤九牵着的左手,跑到一家买糖人的铺子前,两眼放光。
“滚滚要是想要那就……”
“又没有小白做的好看。”东华紧紧握着凤九的手,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老板正好可以听清楚。虽说童言无忌,但他的话着实让老板的脸青了一青。
凤九先低头看了看嘟囔着嘴的东华,有些无奈,东华最近的嘴的确有些欠,看来明日的糖狐狸要多分点给滚滚了。
“抱歉呀,老板,我家这崽子有些顽劣,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即是滚滚喜欢,那我们就多买几只,也给爹爹带一些好不好?”
东华的眉头皱了皱,我哪里顽劣了?难不成就因为我现在是小孩子,小白就可以说我顽劣吗?哼!
滚滚走在前面,许是太久没有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有些激动,看什么都想买,蹦蹦跳跳得从这里跳到那里,买了糖人买小鼓,买了小鼓买空竹。
凤九牵着东华走在后头,东华倒是不似滚滚那般兴奋,只是紧紧的握住凤九的手,一言不发的走着。
“东华,你不喜欢凡间吗?怎么不开心呢?”凤九揉了揉东华拧成了川字的眉头问到。
“小白,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东华停住了脚步,低下了头。这委屈的样子勾起了凤九的母性,“怎么会呢?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怎么会嫌弃你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可你方才分明说我顽劣的!”东华赌气似的甩开了凤九的手,小嘴巴翘成了一叶舟。
“啊?”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可你刚刚的确让人家难堪了呀。”
“我不管,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就是嫌弃我了。”东华很有傲气将头偏到了一旁。
“我……”
“嘭!”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四散的火花照亮了一片残霞。
“九九!九九!烟花!烟花!”凤九顺着滚滚的手指偏头,但见: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云深之处不见月,众星仿若都失了颜色,黯淡在烟雾中。
“东华!你看!”凤九转过头来,却见到东华正望着那片星河,眼神中映下半边天的火树银花。
东华小时候看见的都是一些血淋淋的头颅,白森森的尸骨,想来,他应从未真正看过烟花吧,凤九想。
这时的他,才真真像个少年。挺好。
凤九一把抱起东华,“小白……”东华正看得入神,凤九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实是让他一惊。
“嘘~东华,想看烟花的话以后我们再一起放好不好?”凤九的话很软,怀很暖,很快东华便沉浸在其中,“小白,今天没有星星了。不过烟花也好漂亮,以后我们要一起看,就我们两个人。”
凤九轻轻的勾了勾东华的鼻头,“好。”
“那父……那你和娘亲就不管滚滚了吗?”滚滚在一旁嘟着嘴,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娘亲父君忽略了,但是他还是很不开心,说得好像他是外人一般。
“这……”凤九先是看看满脸委屈的儿子,再将目光投回东华身上,在看到东华没有太多神色的变化之后,才答应了滚滚带他一起。
“不过,说好了,小白是我的,你不许抱她。”东华眯着眼睛瞅向滚滚。
“怎样?左右你又打不过我,你觉得我揍你一……”
“白滚滚!”凤九凤眸含怒,滚滚敢惹东华,但娘亲他的确是不敢惹的,不然不仅会被骂一顿,还没有人给他做饭。
“哼!”
东华看着滚滚,嘴角勾着微笑,眼中是难得的深邃。这时的他,又成了一位父亲。
“嘭!嘭!嘭!”又是几声爆竹声,今日只是孩子们的节日,得了父母允许的孩子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
爆竹燃,烟花升。街边,小儿嬉戏,父母怀抱。
戌时,东华在凤九的怀中昏昏睡去,滚滚也跑累了,凤九遂带他们回了碧海苍灵。
子时了,半空中闲挂的月亮很亮,凤九点了支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寝殿。榻上的小童睡得很沉,一头银发凌乱的散在枕边,被子被踢到了床角,偌大的一张床被他占的满满当当。
凤九揉揉酸胀的胳膊,将东华挪了挪,躺了下去。眼皮合拢得很快,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束紫光闪过。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东华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拥她入怀,她同他倾诉了很多,说她这三百年照顾他们爷俩有多累,说他有多幼稚。他都静静听着,浅浅笑着。
东华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喊了声“小白”。
“哇!哇!”凤九是被此起彼伏的哭声吵醒的。
嗯?碧海苍灵除了他们一家人之外还有一个婴儿?
但这声音不像是从房外传来的,像是……东华!
果然,凤九现在身边躺着的是一个小婴儿,小孩的身上裹着一件远大于自己的中衣躺在那里啼哭着。
“东华?”凤九环手抱起东华,眼泪止不住的下流。
这么快吗?三百年了?
折颜说,东华还有三百年的光景,待东华变成了一个婴儿,大约离羽化之期就不远了。
三百年,好短呀!
“哇!哇!”东华还在哭,凤九没有时间分心再去想其他的了,她现在要做好的,就是照顾好东华。
凤九许久没有照顾过小婴儿了,开始着实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还好有滚滚帮忙,还是勉强的给东华喝了米浆,加之沐了个浴。
“真麻烦!别人家的爹爹都是要照顾小孩子的,没想到我们家居然是我照顾父君。”滚滚揉了揉酸酸的手,抱怨道。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今天的糖狐狸都给你了,照顾好父君,我等会就回来好不好?”
滚滚摆了摆手,“好吧。”
她走到杂物间,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箱衣物,这是给东华准备的。
她不想给他用。
十七寸。
这么小,居然要套进去一个曾经的天地共主。
拨浪鼓。
这样响,居然会入清静无为的帝君的耳。
凤九苦笑,其中滋味几分,怕是只有她自己方知。
“嘭!嘭!嘭!”
烟花再次盛开在长空之上,姹紫嫣红。
怀中的小孩很乖,不哭不闹,只是含着手指,睁着大大的眼睛。好漂亮呀,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东华,好看吗?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做了好久呢。”凤九戳了戳东华的小鼻头,逗得东华“咯咯”的笑了。
“九九,父君现在这么小,听不懂的。”
“我知道。”
花瓣似泪雨,散落了几分?
凤九其实早就不在乎了,从17年前她给东华穿上婴儿装的那一刻起。
还有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吧。她与东华,两千年的求不得,两百年的爱别离,到底还是换来了这三百年的相守,是值得的吧。她想。
这一整箱的烟花,要放完了。
“啊啊”东华哭了。
“东华乖,不哭不哭,不哭不哭。”凤九顺着东华的后背,可襁褓里的东华却依然啼哭不止,丝毫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迹象。
“父君父君,滚滚也在这儿,不哭不哭。”滚滚也踮起了脚尖,冲着父君做鬼脸。
哭声不止。
平日里,东华绝不会哭这么久的……
凤九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暗道一声不好。
但见,烟花闪着,流星舞着。
一颗,两颗,三颗……
不知是落到第几颗的时候,身下的哭声弱了,呼吸浅了。
东华……
一珠泪从凤九眼角划过,她不争气的红了鼻头,颤巍巍的手伸了过去……
“呼。父君总算是不哭了。”滚滚揩了揩额角的汗。
“滚滚,父君睡了,别吵醒他。”
你再吵不醒他。
“好,滚滚悄悄的。嘘~”
于是蹑手蹑脚地回了石宫。
滚滚记得,就是那天晚上,九九说了很多好多好多稀里糊涂的话,
滚滚,你知道吗,你父君他是与天同寿的。
17年前,他告诉我,那场烟花,他很喜欢。
就那一夜,他入我梦了。
他的字一点都不好看,歪七扭八的,肯定是趁我不在趴在床上写的。
东华,再等等我。
滚滚知道,父君不是与天同寿的,他已经羽化了,就在那天,就他们一起在家里看烟花的那天。
偶尔,他会欺负他,会揍他,但他是真心将他当做了父君的。他也知道,父君不是打不过他,只是为了陪他。
他想让父君继续陪着自己,但他知道,不能了。
他不是没有准备,他只是很难过。
凤九抚着玄晶冰棺,像他抚过自己的脸一般轻柔。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书信。他说,他喜欢烟花,因为烟花就像小白一样,很漂亮,他还想看。
字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好看。
她还是满足了他,他想看烟花,就要看最好看的。
她的仙元就很好看。
东华,从前你大我许多,但归去时,你竟还比我小上三分。
她是青年,他是少年。
来时黄泉不知,去时归岫星垂。
少年行此路,当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