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求学时代最愿意去的地方是书店。除了读书，那时也没有更好的娱乐。书店总是门庭若市，很多像我一样的文艺青年，爱好读书，又没有钱，只有多得无处打发的空虚寂寞冷。往书店跑就成了最大乐事，泡在书店里蹭一天免费的书，连午餐都可以站着啃几口冷火烧打发。
省下一点可怜的生活费，四处搜罗三毛琼瑶亦舒的书，购买汪国真席慕容的诗集，兜里揣着四五个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市图书馆借书证，一口气借上十几本，连续两个星期过着黑白不分的糊涂日子，就靠啃书过活。
看书差不多是像饿狼找到猎物，快意撕扯，生吞活剥，吃相十分难看。
那一段只以看书为务的时光，浑然忘我，无牵无挂，无功利无目的。现在想想真是奢侈无比。
以后的读书都多少带上了功利性，再也不能跟那时相比。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阅读小说类虚构作品。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也不再习惯逛书店。我在网上买纸质书，在手机上订阅电子书，我依然每天大量阅读，却再也不踏进实体书店了。
偶尔去趟书店，发现排着长队交钱的，统统都是买教辅资料的孩子和家长。
连我这样的书迷都不去书店了，书店还有什么人去。这是实体书店最黯淡的时代吧。
二
这次去南京，带着暮色，一路呼喊着梅花芳名奔下梅花山的那个晚上，阿源带我们去先锋书店。
这个晚上恰巧有月食。夜空出现半轮橙红色有点浑浊的月亮，这是很多小说经常提到却难得一见的红月亮，血色的月亮。
先锋书店门口，一对年轻人拿着手机，对着夜空在连续拍摄月食。
书店设在一个地下停车场里。门口就是停车场的入口，很不起眼，不是特意去找，会不知道这么奇怪的地方竟是一个有名气的书店。
南京有很多这种名气响亮却外观低调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比如南京市政府。我们从玄武景区出来，沿着鸡鸣寺往南走，回头一看，在停放着自行车电动车的对面不远处，一道灰色的简单到寒酸的大门，旁边挂着一个让我惊讶的牌子：南京市政府。
这真是南京市政府吗？我忍不住问阿源。
“嗯，就是。”阿源头也没回，“老蒋当年也在那里办公。”
我又回头看看，这个市政府跟几百年鸡鸣寺做邻居，房顶还是古典的小瓦飞檐琉璃屋顶，门口连像样的门卫都算不上，即墨市老政府都比这个政府驻地气派。
大名鼎鼎的美龄宫是老蒋和宋美龄夫妇的宅邸，也给人很简朴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奢华。
好吧，长见识了。
三
先锋书店一进去，中间一溜长平台，陈列着畅销书，两边是靠墙而立的书架。没觉得怎样。
往里走，左拐，是地下停车场都有的一个长长的斜坡。放满书的平台沿着斜坡中间伸到坡顶，把整个斜坡分隔成两个过道，两边墙上挂着不同国别名人的巨幅照片，比如卢梭，爱因斯坦。顶棚的天花板上也是科学文学艺术巨匠们的写真照片。视觉冲击力强大。
沿斜坡上去，才到达书店的中心部分。
斜坡结束，地板上横亘着一个巨大的栗色木十字架。站在坡顶前后一望，跟斜坡遥遥相对的两端墙壁上，都醒目的悬挂着一个巨大十字架，灯光从十字架背面四射出来。
书店中心部分有一道绳子拉起来的卡片墙，绳子上挂满很多人用不同的笔，不同的字迹，手写的一些话，如同心愿墙。，卡片琳琅满目，都是信手涂鸦，散发文艺气息。长长心愿墙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石膏雕塑，雕塑背后的柱子上有来自某本书的一段话，很文艺，很有范儿，很能扯动我这种人的神经。
挺有样子的。我心里冒出这么半句。
书店中央是一列U型组合沙发，沙发对着一个小讲台，台子上放着立式话筒。
这就是一些国内著名诗人摇滚歌手经常在此举行朗读会演奏会的地方，也是畅销书作家们签书会的所在。去年冬天在这里举行2017-2018南京跨年诗会“当黎明醒来时，我们与诗歌相遇”，阿源给潘洗尘梁雪波李亚伟进行了钢琴伴奏，下面坐着的有中国著名诗人舒婷，香港著名诗人廖伟棠，台湾著名诗人陈黎，美国著名诗人乔治·欧康乃尔。
旁边设巨大的栗色长方形书桌，有人在桌子上写什么，有人在桌边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工作。
左后边是咖啡厅，跟书架自然连接，是先锋书店的一部分。
先锋书店不仅卖书，也有自己独创品牌的各种文化用具，印着“先锋”字样的帆布包，真羊皮封面的笔记本，别致的书签，各种文艺范十足的小玩意儿，很小资生活气息。但都很贵，是供有闲阶级消费的东西。
为了纪念，买了一本马克吐温的小说，盖了先锋书店两个章。
先锋书店的章也很特别，三个不同款摆在门口旁边的桌子上，付费之后，服务员会告诉顾客自己去哪里盖章，喜欢哪个盖哪个。先锋书店的创办人，实在是有文化内涵，懂文化的价值，也懂读书人的瞎讲究。
读书，在这里被高调渲染成一件高雅而有品味的文化活动，跟读书有关的文化活动，文化用品，无一例外被打上了有品位的标签：先锋。
这不仅是书店，也是文化沙龙，是群英荟萃之地。先锋书店成了稍微读点书的人都知道的响亮的名字。
书店就应该是像先锋书店这样——不止卖书这么商业，也不止买书这么纯粹，才能把人们吸引到实体书店来吧。
足不出户可以网购到任何东西的今天，照旧一副老模样的书店，当然会被网店挤垮，被潮流淘汰。
目前只有一样东西网购不了：文化氛围。
找不到新出路的，死了拉倒。
四
南大鼓楼校区出来，在附近南大教职工楼区转一转，到了一条拥挤的街道。两边居民楼防盗窗锈迹斑斑，阳台晒满衣服，堆满杂物。夹在在杂货店小卖店之间，有一个不大的招牌:唯楚书店。
阿源说这是南京最有名的一家二手书店。
又是一个有名气却低调的地方。
好吧，既是最有名，就要进入看看。
门口有个戴眼镜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撑开手中的袋子，弯腰忙着把地上一摞书往袋子里装。
可能是来淘参考资料的教授。阿源说。
书店不大，书很多，每一面书架都顶到了天花板。
过道很窄，找书的人要侧着身子互让才过得去。
看了看，专业书籍居多。能专门找到这里来的，几乎都是搞专业研究者居多，大多都不会空手而归。周汝昌的一套初版《红楼梦新证》要一百块。我摸索了几遍，终是放下了，这书家里有一套新版的，就不浪费钱啦！
在不起眼的边上揪出一本《海续红楼梦》，是清代海圃主人撰稿。阿源和我稍微一翻，误以为是八十回后《红楼梦》的另一种续本，不经意间竟捡到了宝贝，喜不自禁，互相递了个发了大财的眼神。
看来真有好东西！阿源自言自语，他想找自己写论文需要的一本社会学书籍，用心在各个书架上搜罗起来。
蓉蓉找到一本郑渊洁的《皮皮鲁历险记》，比砖头还厚，看得入了迷。陶子也打算买一本书，她不看内容，目光只在精装书上逡巡，最后相中一本塑封的硬壳精装儿童书。
我又找了两本红学研究专辑，一本《红楼服饰》，一本《红楼收藏》。
有一套上海人民出版社上下两册的《柳河东集》，竖排版，繁体，要价五十。忍不住反复走过去掂量。
阿源好奇，问柳河东是谁？
柳宗元啊！我回答。果然是理科生，连柳河东都忘了。
结账的时候，《柳河东集》最贵，《海续红楼梦》次之，其余的书无论新旧统统折半价。
陶子和蓉蓉站到门外，等我付款。
一个小声说:这里的书这么便宜啊！
是啊，这么多书才一百二十块。另一个回答。
可不是，陶子那本精装书连塑料封都没开启也是半价，颠覆了她凭外观论贵贱的概念。
回到酒店，拆开塑封，她的贵贱概念进一步遭遇打击:里面插画很多，内容很寥寥，没几下就翻完了。
我想她后悔买这书了。
倒是蓉蓉那本砖头厚的《皮皮鲁历险记》，几乎被人不知翻过多少遍，她看得神魂颠倒，不想睡觉。
阿源急不可耐找出《海续红楼梦》看起来。
第二天早上说:哎呀，这不是八十回后的续，是高鹗版的后续。没劲儿！
我觉得这也算好吧，毕竟这种续也不多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