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这本《月亮和六便士》,跟着斯特里克兰走了那么久,从英国到巴黎再到塔希提岛,突然停下来,我感觉很慌张。
这本书是我书摘做的最多的书,我自己也才发现,不觉间,我已经做了好几页笔记。翻翻我的文摘,这里的每句话都曾在我的心里掀起过巨浪,毛姆对人心的洞察令我叹服。我不想过多赘述这字字句句如何充满智慧,只想回忆与斯特里克兰一起走过的曾翻动我心灵的时光,那是一段狂热、躁动、灵魂充满力量的时光,让我真的触摸宏宇,脚踏八方。
初读这本书,斯特里克兰还不是主角,毛姆零零散散地介绍着一个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漫不经心地刻画着一个个散乱无味的场景,悠哉悠哉地讲着他的题外话,让我抓不住主线,摸不着头脑,我差点儿读不下去,弃书而逃。现在想来心有余悸,万一我果真合上了那一页,该错过多少磅礴的力量,该承载多少无知和悲哀。
故事从斯特里克兰离开安逸舒适的家一意孤行走向巴黎开始。我只是好奇这个他人口中的“彻头彻尾的恶棍”到底是怎样一个恶棍,所以一路随行,来至巴黎。而我此时笔记本上写的一行字是“直到现在,七十多页,我也没看出‘月亮与六便士’和这个故事有丝毫的关系。”
曾经有一段时间,也还有现在,我很迷恋火,就是那种或熊熊燃烧或轻微跳动的火,我点一堆干草或燃一支蜡烛,能够凝视着那火光越看越兴奋,有时竟会不自觉地笑出来。我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不可思议的迷恋,只是刹那间一眼,就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果我是飞蛾,一定义无反顾扑火。我看到斯特里克兰不顾非议不顾生存巨坎只身来到巴黎就是为作画时,那种飞蛾扑火的熟悉感再度涌上心头,我很理解画就是斯特里克兰的火,所以瞬间就与斯特里克兰站在同一侧,对文中“我”和众人的种种怀疑感到无聊和不屑,我甚至对“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感到很生气,他怎么能不相信斯特里克兰呢?斯特里克兰的话句句真实啊!
人们总不太能接受异己的存在,人们真心实意地钟情于一致化,一旦有人的思考超出了人们理解的界限,使大众无法理喻,人们就认为他是有病的。但也许,在斯特里克兰心里,大众才是真正病态的,整日囿于繁杂琐事,不知生而为何,灵魂已经被肉体禁锢。
一旦理解了斯特里克兰心中的火,就会觉得他对外界完完全全的不理不睬是自然而然的。他对身边的环境,周边的人,甚至自己咽下的饭都毫不在意。即使他穿得破破烂烂,食不果腹,身无分文,但他依旧毫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任何看法。那些只不过是肉身所需,他在意的,唯有令他精神深受折磨和品尝快乐的笔下的画,他只为画而生,物质金钱都不过是他抵达作画之岸的工具。我忽然理解了“月亮和六便士”之意,毛姆说,“一味盯着地面寻找六便士而不抬头,你就看不见月亮了。”这让我重新思考关于物质关于金钱的观念。很多人说起理想都会以钱为准,谈起话讲的是谁谁谁月入百万千万,富豪榜上又新填了谁的名字,却是本末倒置了,错把抵达彼岸的工具当彼岸花。金钱是助我们生存下来去逐我所逐的交易工具,它不该被放大化,成为生命的全部或者大半部。人不应为一夜暴富而大喜,也不应为顷刻破产而大悲,只要活着,就依旧有前路。
可我知晓人类,这样的金钱价值观实在是太理想化了,世间少有人做到。不是说能够做到的人境界是有多么崇高,而是这种人要么孤身一人无牵无念无望无畏,要么残酷冷漠弃家弃亲,使自己成为那样无牵无念无望无畏的孤身一人。斯特里克兰就是后者,妻子、儿女、朋友,在他眼中已经毫无分量,他彻底抛下他们,他的灵魂已经全部交给了作画。但人是有情感有牵念的,这使得人们不得不为金钱物质而挣扎,这种挣扎很大一部分并不是为自己,人们无法像斯特里克兰一样抛弃一切,无法抛弃自己所爱之人,无法抛弃自己挣扎之由,无法真正做另一个残酷冷漠无牵无念的孤家人。人们总要在无法割舍的羁绊与想要扑向的火光之间做抉择,选了前者就可能失了后者,这很公平。
斯特里克兰执意扑火,他是作画的天才,最终成为了画界公认的大艺术家,受众人敬仰,这使得他为作画而实施的种种冷酷淡漠的行为都可以被原谅,甚至被他抛弃的妻子都在知晓他是名大艺术家后毫无异议地原谅他并以他妻子的身份来装点自己。斯特里克兰是可憎之人,也是非凡之人。人的光芒一旦足够闪亮耀眼,便足以遮掩周身所有的黑暗。
塔希提岛是斯特里克兰最终要去的地方,一个高踞海面,绿草如茵的岛,那里有暗绿幽深的峡谷,也有冰冷湍急的河流,是他心之所往。四十七岁,这个大多数人安于天命甘于守常的年纪,他带着一颗孤独躁动奇异的心,乘船跨越半个地球前往塔希提岛,踏上一条伟大的不归路,长风劲劲,浪翻波涌,白沫飞溅,一片苍茫。
我跟随斯特里克兰一路辗转,仿佛他历过的事我都跟着历过一遍,他心里的波折我也跟着波折起伏。然而世间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他的经历反映在我心里的依旧太少,微不足道,我不可能有真正的切肤体会,这点当有自知之明。如今,书已毕,静坐沉思良久后感觉自己突然急切渴望见到斯特里克兰的画作,毛姆对他画作的描述太过诱人——它难以名状地美妙而神秘,它不属于人世。可我知道,痴人说梦了,无论我如何神通广大,又怎能见到一个小说里虚妄之象呢?果真是不属于人世。不过自此后我倒开始关注起曾经不曾在意的绘画领域,果真发现那些色彩形象的碰撞融合是如此令人欣喜,仿佛世界又为我洞开了一扇窗,窗外有古城晴光,花开万树之美。
触摸这个天才人物的传奇一生,回顾与斯特里克兰的共生时光,再写下这些文字,我依旧感觉得到《月亮和六便士》蕴含的磅礴力量,这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如书尾所说:“或许,这样的故事,也曾走进过你的梦。”
文/胡小北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