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西晋初年,士族官僚成为维持统治的阶级基础。晋惠帝时期,理政无的放矢,士族门阀势力恶性发展,因此,晋惠帝一度被百姓认为有不足之症,民间号称“白痴皇帝”。其皇后贾南风虽生得相貌丑陋,却也耐不住后宫寂寞,干政弄权,手段幼稚,凶煞暴虐无道,“八王之乱”伊始。塞外众多游牧民族趁西晋内乱,国力衰弱之际,陆续建立数个非汉族政权。西晋亡后,“五胡乱华”的局面一度不可收拾。历观前代,至亲之乱,国家之祸,未有更盛者。
出于避乱,晋朝皇室和北方广大居民衣冠南渡,祝家也在其中。
祝家乃名门士族,来到会稽后,在一处荒僻的梅溪源头聚族而居,祝家庄由此诞生。当时爱国之士所信奉的是“北伐中原、收复失土”的信条,祝家亦义不容辞。祝英台的太祖父和祖父是祖逖手下大将,率军北伐,收复了洛阳,一度进军陕南。祝族的妇孺则在上虞开垦良田万顷,福泽百姓,祝家每年向朝廷上贡的银两数额占了朝廷总收入的近三成。到底曾是风光人家,家里人各个识文断字,数十年来祝家一族靠着生意往来和土地买卖,家道兴旺,如日中天。
祝英台出生后,祝家已在上虞四代定居了。寒来暑往,祝英台已到豆蔻年华,父母为她与吴兴郡太守之子马文才定了亲事。她与马文才虽未谋面,但是早就听说这人才华出众,能文能武,在同辈中属凤毛麟角之人物,心中不免对略有好感。今日,听说马文才不久会随父前来上虞来考察水情,祝英台一早梳洗完毕就来找父亲,想着能见这马文才一面。
穿过回廊,祝英台惊得廊周帷幔摇摆不停,后面的丫鬟小厮跟着一路小跑:“小姐当心啊!”
祝英台来到门前止住脚步,一个丫鬟上前为她整理衣装:“小姐,这模样被夫人看见了,怕是又要说你了。”
“不碍事的,爹娘又不会像教训几位哥哥那样对我。无妨无妨。”
“要是被那马公子看到了呢?”
“银心,我觉得你很聒噪。”
银心噗嗤一笑道:“是小姐心不静了。”
祝英台屏退左右,她要和爹好好探讨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刚准备叩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传出巨大的声响,祝家老爷一改往日温和,大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女儿以身犯险!”
祝英台破门而入:“爹,发生何事了?”
祝老爷一惊,随即招呼英台坐下。厅内长者五人,除了父母和哥哥外,还有一个身着青衫,冠发高绾的男子。
“祝小姐。”男子向祝英台行了个常礼。
“英台啊,这位公子是……”一旁的大哥欲介绍。
“在下,会稽梁山伯。”男子说道,双目直视祝英台。
祝英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觉得眼前这人透着股桀骜之性,便随意应了一声。
众人就祝英台的陈年趣事聊了不少,祝英台甚觉气氛异样,外人在也不好谈论马文才之事,遂告退回房了。
银心看主子一直兴致寥寥,找出几本兵法想给祝英台解解闷。
“这些我都已倒背如流,还有什么新的花样吗?”祝英台依旧百无聊赖。
“说来奇怪,小姐你生来忘性颇大,开口识字也晚,偏偏对这兵法情有独钟,小姐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定能建功立业有一番大作为。”
“别说我了。”祝英台突然想起来,“银心,我让你去查的那个梁山伯可有眉目了?”
银心摇了摇头:“这梁山伯一没向祝家下拜帖,二没马车与仆人,倒像是老爷接他来的。”
“有客至也未让祝家上下安排,此时恐怕大有蹊跷。今早我与他初见便好不自在,他表面看似温煦却透着股桀骜和清冷,此人要么不善,要么大有来头。依我看,前者居多。”
“小姐,你切莫多想,小心头疼病又犯了。”
祝英台搁下思绪,正准备歇息,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老爷夫人请您移步书房。”
丑时过半,书房里的两架翡翠灯将不算宽敞的房间映衬得温暖明亮,一块“春和景明”红木匾悬在正梁,这四个字是祝英台和爹还有哥哥一起写的,一人写了一字,祝英台争着写了“景明”两字。她和哥哥一直觉得书房太小,爹却说雅室不在大,她觉得也甚有理,正如处世为人,一身皮囊里有人就可装得下天地。
刚才爹和她说了件事,此时背手而立,望着那块匾。
马家通敌,只有人证。
“朝堂之事本不传闺阁之中。我祝家历代为国之忠臣,乱世安邦,盛世济民,不涉足两党之争,可英台啊,你若是身入马家,到时马家做了出格之事,你可是会受牵连的啊。”
“今日那梁山伯来祝家是何用意?”
“我收到了谢丞相的来信。梁山伯是谢安手下,我派人接他来商讨的。”
祝英台忍着头痛,给爹斟满了茶。马家和祝家是世交,都是从北方南迁的士族,定亲是门当户对之事。马家需要祝家的好名声,而祝家这一代已无人在朝廷为官,同样需要马家的政治力量。马文才和祝英台又都是人中龙凤,不比普通世俗子弟,论才情样貌,二人都是配得上的。
“定亲之事众人皆知,悔婚是万万不可的。”祝老爷道。
“倘若在成亲之前找到马家通敌的证据呢?”祝英台扶额,“我可以从马文才这里下手,他这几日不是要来上虞吗?”
“马太守来,马文才只是路过,他要去万松书院求学了。”
“那我也去。”
“梁山伯正是此意,他想同你一道去。王谢两党之争这么多年来不分高低,谢安对依附王右军的马家如视仇敌,此次谢安写信与我,是想让我们祝家助他一臂之力,找出马家通敌的证据。”
“于是信中称说是为了我好,不让我羊入虎口,还让你去请那梁山伯。”祝英台两掌噼里啪啦一阵乱拍,“明明是想让我祝家助他扳倒王家,还装得如此清新脱俗,似是给了我们多大的恩惠呢!”
“若是马家真是做了通敌叛国之事,我们自当让他受到制裁,若是没有,就当是谢安的一个小计谋罢了。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祝英台看着愁容满面的父亲,狡黠一笑:“那我就同那梁山伯一道去看看,会一会这马文才,何况万松书院久负盛名,我也好去涨涨见识,爹全当女儿去玩耍一番可好?”
最终,抵不过祝英台软磨硬泡,祝老爷还是允了此事,对她又好生教育了半晌。
“朝堂之事我不大懂,不过用人之道却和带兵打仗异曲同工,我自小听着东晋与五胡之战,十六国之间厮杀的故事长大,虽说学艺不精,可要说这兵法上的事,哪怕让我与恒温辩上一辩,我也是不怕的。何况只是去个书院,你不要杞人忧天啦。”祝英台做了个鬼脸。
祝老爷被她逗笑:“嚯,好大的口气。你要是能与恒温比肩,我是断断不敢让你去书院了,该把你关在阁楼之上,免得万松书院局势不稳,千古书院就毁在你手里了。”
祝英台回房后,辗转难眠,刚才所言大都是宽慰父亲的,着实难宽慰自己,此去说不定就赴了鸿门宴呐,可若不答允,也是得罪了谢安,庙堂之事难测,即便祝家家大业大,“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之事还少吗?
此时,梁山伯在祝家书房瓦砾上坐得腿都麻了,递给杪冬一杯酒:“四九,我这台戏,可比你看的戏文出彩得多?”
杪冬正纳闷:这人间三月,如何让人发冷。一哆嗦,酒洒了半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