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下河边,总有一个人躺在石子地旁,嘴里叼草,望天沉醉。
村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每天都会停留在这里。有人说他精神失常,有人说他在山洞里捡到了一本祀书,在这里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祈求得到些什么。
可他这样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四季都穿着一身麻布衣,弟媳每天也会给他拿饭,不愁吃不愁穿,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村里的小孩很惧怕这个怪人,对他们来说,一副被紫外线灼伤发红,满脸细纹,一笑时还会加深,胡须乱钻的嘴脸,对他们来说可能,他就是父母所说的,不听话就会被抓走的怪物。河边本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乐园,夏季游泳摸鱼,冬季滑冰玩耍。但河边却是村里孩子们所不敢提及的禁语。如果想去别的村子,也不会从河上的独木桥过去,而是在后山绕过去,虽然会很累,但是对他们来说,童年的梦魇,可远比累更可怕。
老头每天都会在村里“游荡”,小巷,后山,村户,几乎每个地方都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他只会在每天夕阳把云彩烧的发红,才会出现在河边。
黄昏的河边是凄凉的,乌鸦的嘶哑与四声杜鹃的哀啼会引发人们心中的无尽的惆怅,会让人倍感萧条与无力,除了夏季,河边这时的冷气会增加很多,入魂入骨,让人为之发颤。他每天都会在这里停留,难道只是为了感受冷气?他确实很久没有生病了。他家里的冬季其实比这冷得多,四季的阴潮也是房子的伴客。
农忙过时,村里的夫人,总会七嘴八舌的聚在一起讨论这,讨论那,他总是必不可少的话题,有人说:“”他都过这么多年了,连个婆娘也没找过?”有人回,说:“你懂个啥子,他这一辈子,连个庄稼都不会种,那个婆娘会看上他,要是真有看上的,也早被饿死了,他现在的弟媳,也精得很呢!”“怎?”看她欲言又止,一人追问。她接着说:“你们是不知道啊,啧啧啧,那女人精的很,把她哥的地都收揣进了自己的裤腰里,每天只给他一碗小米稀饭或者给拿俩窝窝头,正经庄稼人一天要吃多少饭,咱不说,他一个神经大条最低也得吃两顿啊!”他们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但没有人给过他一粒米。
外人看来,他每天都无所事事,但在他看来,他也算是个大忙人,去后山,也是一天中必不可少要去的地方。在那里采些“仙果”,他认为只有这些才是他所该吃的。因为他很饿,只有这些才能解除一天的饥饿,弟媳给拿的吃的,吃完后只能解决一时的饥饿,他认为是食物沾到了大地,被吸取了生机。总在山上走,动物看到的也不少,獐子,狍子,也总会在他身边游荡,他很害怕野猪,因为曾被野猪的獠牙扎破过大腿。那段时间对他来说是可怕的回忆。如果不是老中医的药粉,这条腿早就废了,现在也时常隐隐作痛,略有残疾。
冬季的来临,总是那样悄无声息。一夜的雪,已莫过脚踝。有条件的都生了煤,炭,也有些人点起了柴火。只有老汉一人还蜷缩在墙角的被窝里,让人心寒。
他会在晴天里去晒晒太阳,晴朗的雪景可比阴冷的屋里暖和的多。腿脚不灵活的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后山,而是在街里溜达。直道很晚才会再回到他的住处。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村子已归入沉寂,老汉还在外面走着,一个很明亮的光,吸引了他的眼球,越靠近,红光越亮,凑近一看是火光,满天大火,噼里啪啦的响声,进入眼见。
有人在哭,撕心裂肺的哭,在哭他的房子,他的家产,他一辈子的心血,都因为一场大火毁于一旦。有人大喊:“孩子在哪儿?”那个哭的人喘息的说:“老子什么都没了,还要孩子有个屁用,在火堆里死了算了,也算是个解脱。”有人在破口大骂,说他没有人性,有人人为他愚钝木讷,不知悔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最美好的年华,却要葬身火海。换谁都会为之感到惋惜。
老汉听到孩子、房子、火、救这几个字,这些字在往他脑袋里用力的钻着。他不懂火的魅力,它可以带来生机,也可以带来毁灭,对它来说人类过于的渺小,我们不该挑战火的尊严。老汉穿过杂七杂八看热闹的人群,冲进了可以吞噬一切的火海,是那样的明亮圣洁,红橙的火光填满了整间屋子,他四下寻觅着,寻找着那个孩子,他见过全村的孩子,虽然孩子惧怕他,他却总是躲在巷角,看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家的是个穿红色花棉袄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喜欢在家门口和朋友玩跳皮筋。一流鼻涕,就会拿她的袖子蹭,明明很漂亮的衣服,因为黑色反光的袖子,显得有些典雅。
老汉找到了在火中沐浴的少女,想要带她脱离苦海的时候发现也已经为时已晚。她的脸已经不再是红扑扑的了,身上的被子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下丝丝红色的余烬,他踢到了前面的火盆,已经开始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了,可心却疼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剧烈的感受到疼痛,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跪在土炕前,双手抚摸着女孩的脸庞,额头挨着额头,一起入睡了。
老人的尸骸埋在了河边,那个他每天都会停留的地方。
多年过去了,一些三十几岁的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过独木桥看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都会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听父母说的故事,并讲述给自己的孩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