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纵使细节在岁月中磨平,好在气氛还在。于坚笔下的建水城是他的故乡,也可以是很多人的故乡。
路上经过杨妈妈家的院子,梨子熟了,大妈摘两个给他,用井水冲冲连皮吃掉。又饱了。朝正蹲在水井边洗衣的姑娘们瞅瞅,想起没烟了,又折到燃灯寺旁的小铺子去买,然后去寺里的老柏树下一坐,先抽上一根。看看上星期开的那些花开完了没有。云老师不在,敲门不应。回头见老郑家的门开着推门进去,郑家是个小四合院,老邓也不在。老马自己找把躺椅,拉到阴凉处,小睡一刻。醒来时老郑还没有出现,抬手摘两个批杷捏着,走了这回走去迎晖楼前面的小广场。满场的闲人,坐着的、骑着的、抱娃的、下棋的、理发的、卖药的、走江湖要把戏的、唱戏的……
书中描述的这个场景虽然距离我比较遥远,不管是在时间还是空间上,但却能在记忆中依稀搜索出相关的回忆,儿时的记忆以及家乡的变迁陆陆续续浮现脑中。门前庭院的梨树、桃树、枣树、枇杷树、葡萄树、石榴树、橘子树……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到秋天就硕果累累,让人有了期待,隔壁的伙伴、城里的亲戚、陌生的路人都能尝上一口,去年吃到的,今年还有,来年也是,少有人会被错过。然而物在变化,事在变化,情也随着变化。饭后聚在阴凉处闲谈的老人被搁置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奈何他们怎么闲得住,硬要找块地垦垦,把自己弄得累倒了,也不知停歇,却从不抱怨,只求安心。
两年前,当我站在一堆废墟之上,把曾经的家踩在脚下,一时间有些茫然。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得千疮百孔,穿梭无数遍的弄堂已没了头没了尾,一切变小了,变没了。
《建水记》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了平平淡淡的市井生活。正如它不是旅游宣传广告,读完它,留在心头的倒不是想去亲眼看一看的念想,而是让自己不得不停下来看看身边的故乡。于坚笔下的建水城满足了人们对于“诗意地栖居”的想象。与中国那些失去了历史的新城比起来,建水这个城看上去比较落后,充满沧桑感。大地是落后的,落日是落后的,故乡是落后的,落后意味着一种对时间的迷恋,对经验的自信。建水的落后并不盲目,这是对此在(海德格尔语)的确认,建水知道它要如何在,如何好在,如何作为建水而不是他者而在。建水周边,与它同时代兴起的古城,大都赶上了时髦,焕然一新。建水却在大拆迁的洪流中顽石般地幸存,在云南的城邦中因守旧而鹤立鸡群,以致今天在云南省,人们要证实曾经存在过一个“画栋雕梁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世界,找回那些传统的建筑样式,手工、生活方式,人情味、口味……只有去建水,建水成了古典生活世界的活化石。
“建水古城提供了一个活着的标本,而不是一个博物馆。”《建水记》承载的不仅仅是认知属性,让你我窥探建水的日常生活,更似于坚用深厚的文化情怀,诗意的文字提醒你我,这才是中国本来的生活。建水城是历史的,但它不该成为历史。
小桥流水人家是江南诗意的写照,也是我家乡的模样,如今却慢慢热衷于沦为游客手机中的照片。在城市化、大拆迁的洪流中,人们懒以生存,群聚而居的村落被移平,当西方资本商业的介入,以利为出发点的决策方式让很多传统装进了笼子,戴上了帽子。城市的改造者成了主人,城市的生活者成了过客,以至于城市的改造者把生活者赶进高楼笼子,仅保留几处做个留念,粉妆淡抹后关上房门,建起栅栏,就像怡红院的姑娘,因稀少美丽而让人垂涎,想摸一下那得付钱。我家乡的旅游市场就这样出现了。
最后。于坚因乡愁而著《建水记》,所谓乡愁,可理解为旅游资源,老房子、风景,怀旧、猎奇……许多地方变成了民俗博物馆,原住民搬迁,生活世界消失,一觉醒来,青梅竹马不见了,外祖母的水井不见了,邻居街坊都不见了。新居的区别仅在售价不同。一切都同质化,似乎“乡愁”是同一个流水线生产的烂俗商品,令人厌倦、空虚。这个不是乡愁,乡愁是时间、一方水土、劳动、技艺、人们的世界观……产生的文化、生活方式。乡愁,愁的是这些东西的消失,仅留下老旧建筑物是无法抵挡乡愁的,乡愁最终导致的是怀疑的蔓延,因为乡愁最终指向这个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要去何处?
于坚也强调乡愁在空间与时间上的重要性,没有时间的沉淀何来愁?但如果空间上的乡消失,时间上的愁终被束之高阁,也就失去“乡愁”本身。
你的故乡之城变了吗?变好还是变坏?变得喜欢还是讨厌?变得你还记得或认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