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想到了玄都观。这里,刘禹锡写下了三首诗。
第一首,《玄都观桃花》。这是他自贞元元年(公元805年)被贬朗州,十年后召回长安,于唐宪宗时期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所写,这首诗给他带来了14年的贬斥。
大和二年三月,(公元828年),刘禹锡回到长安,再度来到玄都观,在这里写下了第二首,《再游玄都观》。写这首诗前,他先写了一个小序,简短总结了这二十四年前后的遭遇,最后一句是“以俟后游”,耐人寻味。
晚年的刘禹锡,任太子宾客分司,是个闲职,但对于一生遭贬的他来说,能在人生的最后重近帝都,已经是个好结局了。再游玄都观,此时,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玄都观被一层厚雪覆盖,入眼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刘禹锡写下第三首,《酬令狐相公雪中游玄都见忆》。这一首诗中,最后一联“玄都留五字,使之步虚声”写出了刘禹锡这个时候的心态。人生已佚,夫复何求呢?
一而再地结缘于玄都观,可见刘禹锡的倔强和较真,以及文人特有的冲动与天真。政治,波谲云诡,人心及人性不可揣测,不是一首或几首诗就可以被打动感化的。此天真派代表人物前有孟浩然,后有李煜、柳永、苏轼,因所写诗词被牵连,不得录用,获罪,或性命不保。
诗人的才华,盛世是一种点缀,是领导层的需要,怡情养性尚可,触及到复杂的权力斗争及高难度的治国理世,就被甩出几条街去。刘禹锡即使有“诗豪”之称,也不例外。能臣与诗人,哪个身份更适合他?他们不是个例,他们代表着社会的一个阶层,以一己之身,汇聚成河,吟唱着人生与社会的长短厚薄以及悲喜和挣扎。他们有天真高傲的一面,有“不合时宜”的一面,也有屡挫屡战不轻易屈服的一面。读他们的诗,会有一种代入感,苦其所苦,悲其所悲。感人事之艰难,痛社会之动荡,叹人生之浩渺。也有欢快的,如对于山河风景,民风民俗以及朋友之间珍贵友谊的歌唱。
尽管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刘禹锡始终是积极的、乐观的,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人生何易,谁不都是连滚带爬,一身泥,一身水地度过。遭遇堪怜,却不是自暴自弃的借口。所以他又写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秋季是个伤感的季节,诗人多哀婉幽怨之音,他便不,他就要说秋日胜春朝。在《秋词》中,他写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这不是为博眼球与叫好声而做,这是他对自己的激励之声,这也是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的体现。
在咏史诗中,他的风格依旧。无论是《乌衣巷》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还是《石头城》的“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更有《西塞山怀古》的“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情调虽悲,却感慨深沉,语浅而味不俗,古今对比,字字珠玑,耐人寻味。
在写景诗里,《望洞庭》、《春词》、《赏牡丹》仍然好句频出。然而,这些并不是他对古诗词的最大贡献。他的贡献,再于把巴渝古调竹枝词和七言绝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把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歌通过古诗进行推广并升华,在唐人绝句中释放出了别样的风情。
对于民歌的喜爱,刘禹锡似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学习民歌体做诗,所写有川江一带民俗风情的《踏歌词》。晚年时,他与白居易唱和,用民歌曲调创作的《杨柳枝词》。这些作品即保持了纯正的民歌风味,提高了民歌的艺术水平,又有较丰富的思想内涵,且谐音合律便于传唱,使雅俗互补,相得益彰,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
如果说《竹枝词》和《杨柳枝词》有什么明显的区别,清人王士祯有“《竹枝》泛咏风土,《柳枝》专咏杨柳,此其异也。”仔细比较,确是如此。只是,相比于“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晴胜有晴”,“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这一句又如何呢?细品之后,似乎后者更雅致一些,这也是《杨柳枝词》完全脱胎于民歌,不同于《竹枝词》的一面。
刘禹锡不但是一个文学家,也是一个哲学家。这在古时的诗人中也并不多见,这和他的斗士精神是分不开的。天地之悠悠,放眼过去和未来,现实社会的一次次打压都不能使他的激情得到消磨,他以哲人的睿智和诗人的挚情深切地吟咏着,写出了自己对于历史、人生的感悟。这种感悟,无论短章长篇,大都简洁明快,不仅有开阔的视界,还有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跨度,显示出历史、现实、未来的交融。
再读刘禹锡的《陋室铭》,感受其铮铮铁骨下,那热烈的、不曾屈服的心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