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浑身疼痛地醒转的时候,窗外阳光很是强烈,从隔着的一层厚厚窗帘透入,仍照得室内亮堂堂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连空调嗡嗡的轻响都能清晰地听见。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后,我努力地四处张望,按照如此天光,还有窗帘缝隙处可瞧见的,朵朵橙红如报喜的凌霄花来看,此时应是夏天了。在空调运转之下,室内的温度很是适宜,我也只盖了一层薄薄的床单。
“唉……”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幸运啊,竟然还能够再一次醒来,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很显然,我还是在一间医院的病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只是似乎不是原先的那家医院了。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了?他们都去了哪里了?或许太过劳累了都去休息了吧?老爸老妈定是操碎了心吧?还有……阿卓呢?想起昏睡前躺在阿卓的怀里,他痛不欲生的模样,我不禁眼角也浮上了泪花。
多久了啊,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之长,阿卓,你可好?我实在太想你!
时光静静地过去,我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纤细的胳膊还是一样没什么血色,似乎看得见青色的血管下沽沽流动的鲜血。摊开五根手指再握紧,感受着自己的苍白与无力,是那种久病之后的虚乏。不过,终还是醒了。似乎,这是一个好预兆吧?肺癌,虽已是到了晚期,然而终是被我战胜了么?
“啪嗒——”有细微的自动锁开的声音,门无声地推开,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医生。见我醒了,他眼现惊喜的神色,紧着几步上前,拿起仪器就搭在我的胸前听心跳。
听着听着,他眉头似乎松展开来,一把扯下口罩,迫不及待地问我:“你感觉如何?”
“嗯,真不错。”我对他感激一笑,这医生看上去温文慈祥,五六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很好的涵养呢。
“我好多了,虽然还是很没有力气,但感觉在渐渐恢复哩。”
“很好!”他满意一笑,摸了摸我的额头,似是不经意地问我,“你睡了很久了,还记得自己叫什么,生什么病了吗?”
“当然记得啦,我叫晴蓝,只不过是咳嗽,还以为没事的,后来发现痰间竟有血,一查,居然到肺癌晚期了。”他听了微微地笑,鼓励地拍了拍我的手,“我这就去通知你的家属,你等着。”说完脚步轻松地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等多久,不过十分钟吧,门又重被推开,奔进来两个熟悉的激动的亲爱的老人家——我的父母亲。他们一阵风似地跑到我的床前,又站住了,又是犹疑又是惊喜地看住我,似是不可置信般,又似是试探般地轻轻唤我:“阿……蓝?!”那语气,生怕我会被一阵风刮跑了似的。
我怔怔,看着他们白了大片的头发和额上平添的皱纹与沧桑,一下子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爸——,妈——”便哗然泪下。
他们扑过来。妈一把把我揽在了怀里,哭得泪水纵横,声堵气塞:“蓝儿,我的蓝儿啊……”
呵,终于又能这样躲在爸妈的怀里,我哭得无比的满足与惬意,不管不顾,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够了,才擦干眼泪,左右看看,不好意思极了,娇嗔道:“爸!妈!蓝儿醒了,你们该高兴的啊!”
“唉,唉,是啊……”双亲忙不迭地应我,老妈顺手从我床头纸巾盒里抽了两张湿纸巾帮我擦脸,“蓝儿醒了,爸妈是太高兴了,你不知,你这一睡……”说着说着不由又要哽咽起来。
“好了,妈——”我撒娇,顺口提道,“怎么不见阿卓呢?他去哪里了?”
“这……阿卓啊,他这几天去出差啦。他过几天来看你……”妈突然有点语不成调,装作擦泪把眼睛都藏了起来不看我。
“哦。”我有点失落,眸光不由转淡了。不过想想,也是啊,都这么久了,阿卓哪能片刻都在身边的呢。我昏睡了到底多久了?想那时节还是很冷的冬天,现在是夏天,不会睡了三四个月了吧?
我惊起,“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到七月啦,你都睡了五个月了,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不知还记不记得。”爸按住惊慌失措的妈,沉稳地对我说。
“哦——”我继续躺下,喃喃道,“都这么久了,都误了一个春天了呢。”
贰〈〈〈〈〈
爸妈把我接回了家。这些年家里地产生意做得红火。家大业大,爸妈却唯剩我一个女儿。家座落在京湾半岛,太过宽敞的别墅只零丁的一家三口与一个女管家夏姨、一个保安王叔居住。
我一回来,家似乎便恢复了勃勃生机。我从小是个调皮的,片刻不得消停,常逗得爸妈哈哈大笑。如今虽是大病初愈,他们却看到我便欢喜,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人也看着年轻精神了不少。我很是欣慰,真好,幸好自己还能醒过来陪伴他们,总算没给他们添上一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
我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便可以自由行走了。饮食也正常了起来,脸上气色渐渐恢复,又回到了最初白里透红的模样。于是连医院带回来的特护小柳也不需要了,让她回了医院。
真开心啊!我想,哼!偏不给阿卓打电话,等他回来,健康活泼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一定不知该如何高兴才好!
特意跑去交待爸妈不要打电话给阿卓,我说,千万要保密哦!你们只告诉他,我还在医院里就行啦!
老两口听了,有点愣神,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又很无奈地都摇了摇头。我才不管呢,反正我很想阿卓,虽然迫不及待想见他,但也不能误了他办正事呀!今天是7月10日了,回家都一个星期了,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不知还要等阿卓等几天呢?应该快了吧?
我满足地伸了伸懒腰,照此下去,再过两天,我便可以回去帮老爸打理公司了。活着真好啊!
我转了个圈,身上这款的裙子我一直很喜欢,真丝的质地,清爽的淡淡的蓝,穿在身上柔如肌肤。我轻轻地旋转,沿着光滑的地板跳起我最爱的芭蕾,心情也这般仿似绽开成了一朵淡蓝的花朵,阿卓见了,定又要看得傻傻的,眨都不肯眨一眼……
只是,我停了下来……这可恶的阿卓!他竟然都不想我吗?没给他打电话,他也该打电话回来了吧,怎么都不直接打电话给我啊。我瞅了瞅父母给我的新手机,一天到晚连个信息也没有。号码也没变啊。这念头不过转了转就释然了,他不知道我醒了呢,他是想让我好好休息快快恢复吧。
可我都能去上班了啊!我有点心急了,没想到爸妈一致不同意我这么早去上班,居然让我就在家歇着。
老爸见我急了,沉默了片刻,郑重地按住我的肩膀说:“蓝儿啊,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自你生病后,我们想通了,钱失去了还能再赚,可是健康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把所有产业折现转让了。从今以后,只专心在家陪你。”
啊?我感动得鼻子泛酸,一下子说不出责怪的话来。那可是爸与大伯多年的心血啊,大伯去世后,这一大摊子都压在了爸爸肩上,爸看这些产业更胜于生命!却为了我,就这么说舍就舍了?
妈亦执了我的手,怜爱地说:“孩子,你能恢复到这样我们很是高兴,反正我们也不缺钱,你也不急着去赚钱,实在闷了,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做。爸妈也老了,你就当在家多陪陪我们吧,啊?”
这么一说,我想想也是,人生多磨难,能多陪陪老人家就多陪陪他们吧。自己从生死关走了这么一回,才知时光当真是宝贵啊,现在的每一分钟简直就是赚来的。
叁〈〈〈〈〈
于是又这么等待下去,反正别墅够大,庭院花园各处角落常有小小的机器护理工出没,修花剪草,咔嚓咔嚓的声音及机械走动的声音听来也甚是热闹。陪完爸妈之余,我总喜欢一个人拿了本书躲到浓荫深处去,看书、思考、发呆,还有……想念阿卓。
没有阿卓陪伴,天光怎么这么长啊,一天一天,日子似乎无穷无尽。医生曾交待过,说我暂时要远离电脑电视,也不知是何缘故。连爸妈都不开电视看节目了。如此漫漫,数一数,也才不过过了半个月。
我开始急躁。止不住的想念。走过回廊,那座小轩亭下的池塘有睡莲婷婷开放。想那一年的夏天,阿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小船,我们拿了竹竿乱撑一气,结果小船在池塘里团团转,把我们都转得晕头转向,却开心得大笑,直笑得岔不过气来。
如今,满塘睡莲只在一隅静静地开放,破败的小船也孤零零,寂寞地停泊在岸边,空气里却似乎仍飘荡着我们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