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总是很难与人痛快地交流,时间一久,内心渐渐地封闭了起来。
我变得不爱讲话,因为只要我一发声,形形色色的嘲笑挖苦就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我越想在口舌之快中抢据上风,结果就越能令我遍体鳞伤。
如此恶性循环,狼狈不堪的我决定遏制住天生强烈的好奇心,养成不闻不问的好习惯,以此来保全仅剩不多的尊严和新伤盖旧伤的躯体。
“活死人”这个词用来形容我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恰当,那我现在应该是一个还算符合标准的“聋哑人”?
没错,活成了一个心理缺陷的残疾人。
二
我反感身边亲近的人,因为我发现相处久了,一千次的好也经不起偶尔的一句玩笑话。我们时常把坏情绪发泄给对方,把刻意培养的良好素质、暖暖的微笑留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陌生时的拘谨与客气也许才适合我这类病患继续生存下去。
我开始脱离涓涓细流汇聚而来的感情,投入到人山人海的陌生人潮里。
拿着一张爱心捐献表,穿梭于车站、超市、广场,只要是陌生人汇聚的地方,都会出现我的身影。
尽情地享受着陌生人给予的同情。工整或潦草的签名,是他们对我行为的支持;色彩缤纷的人民币,是对我患病需要救济的肯定。
每次他们给完善款,我都会回赠一套还不熟练的手语以及暖暖的微笑。
我总结了一条经验,外出上学还不谙世事的年轻朋友最有爱心。他们心存善意,又或者是碍于面子。只要被我粘上,他们必定会慷慨解囊。
干久这一行,陌生人们经久不息的爱心使我毫不费力地富有了起来。我带动一群志同道合的“病友”一起来致富,他们亲切地称呼我为“聋哑人筹善款之父”。
在这里,我成为了一个领袖,一个能带给聋哑人团队财富的英雄。
在他们面前,我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再也不会被人挖苦,我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三
一天,我边躺在真皮沙发上喝着香槟,边学习新的手语时,一群警察破门而入控制住了我。
我被人指控行骗,现已累积巨款。顿时焦虑感席卷全身,就如当初争辩不过别人一样。
没什么好辩解的,律师都没请我就认罪了。
被问知有无同伙时,我果断地否认了。希望被我带上歧途的陌生人得知我被抓后能够醒悟,免受比被人嘲笑还剧烈无数倍的牢狱之灾。
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八年后我被放回了社会。打开冰冷铁大门的那刻,是面带暖暖微笑的家人朋友和终于学会热泪盈眶的我。
封闭的心墙似乎瞬间倒塌了,原来我一直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四
回家的地铁站,一个年轻的男孩递给我一张聋哑人爱心捐款登记表。
我想当面揭穿他,并且狠狠地臭骂他一顿。把他搞成我多年前颜面扫地、狼狈不堪的样儿?让他此时此刻丑陋的一面在人山人海中暴露无遗?
很显然这里没有一条足够宽的缝让这个心术不正的小子钻进去。
凑到跟前,轻扶他的肩膀“兄弟,做咱们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去吧,敞开心扉,耐心倾听,相信正道里的人生总会美好起来。”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好像电影结尾男主角离去得潇洒自然。
可他要真是个聋哑人,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可谁又时常不是个神经病呢?
地铁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拥挤,挤得我头皮发麻。估计接下来的日子还得挤好一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