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么本来不想瞒着韩孝泽,以现在他和韩孝泽的关系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他是怕自己的暴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又是一顿乱骂而影响了自己的形象,毕竟他是车间主任,为了家事在公司里乱骂似乎不太合适。不过,既然韩孝泽猜到了,他倒不如借着发泄一下。
“是孩子的事,不过不是孩子她妈跟我要钱,是学校。”如果不是昨晚前妻的提醒,老么会直接说是前妻跟他要钱。“你说现在的学校,尼玛隔三岔五的收费。孩子上小学时每年四套衣服,但好在不是特别贵。现在尼玛上了初中,好家伙,四套衣服两千三,这帮子黄世仁真尼玛把我们家长当杨白劳了。还有那些个老师们,三天两头儿的给孩子们介绍课外读物,还告诉孩子们学校斜对过的书店就有,介尼玛不是明摆着老师跟书店有勾结嘛。他们算哪门子园丁,算哪门子人民教师。至于那个书店老板,狗日的竟然自制价格标签,然后盖住书后面的定价,他的定价比原价还贵五块钱。你算算,一个班四十多人,按照一本给老师提五到十块钱算,一周介绍一本,老师每个月至少有一两千的额外收入。好嘛,咱们交税养活着这帮子人,而他们竟然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利用孩子吸咱们的血。这尼玛不是教师,是水蛭一样的教育蛀虫。”
老么的大鹅蛋脸上,每个毛孔似乎都在诉说着对中国式教育的不满。他在努力保证给孩子提供教育所需要的一切,可中国式的教育又如何保证能够给他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呢?韩孝泽见老么越说越激动,赶忙给老么倒了一杯水。这杯水也让老么关上了对中国教育的愤怒的闸门。他们一起沉默了。
韩孝泽在沉默中感到了不安,对中国教育的不安。他想,他现在还没有孩子,如果有一天他的孩子降临到这个世上,是不是也会遇到一样的问题?谁能保证中国式的教育会放过他和他的孩子?他偷偷看了老么一眼,见对方好像在低着头看着什么。不过老么头顶的那块荒漠仿佛间好像在跟他说“兄弟,别傻啦,我的孩子这样,你的孩子跑得了吗?那些个像水蛭一样的蛀虫能放过你的孩子?别天真啦,大家的命运是一样哒。”从担心到恐惧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仿佛觉得教育一旦崩塌,文明也就意味着毁灭。
就在两个心情低落的人陷入一种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倾诉之时,胡教授还在车间瞎转悠。他既然把几十名学生送到一号公司实习就不得不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学生们在这里苦不堪言的同时也需要倾诉一下,这个倾诉的对象就是胡教授。而这时胡教授早就给孩子们准备了好几种不同做法的心灵鸡汤。他总是语重心长的告诉孩子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然后搭配上一些人物事迹,往往会达到最好的效果。让学生们在心里上接受享受痛苦是件有意义的事后,他还会拿出点诱惑迷惑一下孩子们说:“大凡有成就的人大多都是从基础干起,基础打好了才会顺利升迁。你们见过哪个车间主任不是从工人开始干起的呢?今天你们经历了最基础的工作,毕了业你们或许就是车间主任,顶不济还能混个主任助理什么的。”胡教授的这通忽悠总是能让孩子们在一号公司任劳任怨的工作六个月。
走到机加车间办公室门口,胡教授有些后悔。“进车间前真应该跟小张说一声,即便是不拉着他来,也应该让他派个小职员跟在屁股后面,没人通报成何体统?”胡教授在心里埋怨着自己说。以前他下车间必是张科长跟着,而张科长无论跟着胡教授走到哪里都会先给胡教授通报一声,就像封建皇帝驾临大臣府邸时太监高喊的那声“皇上驾到”一样。今天,胡教授认为少了那一声通报就像火腿三明治里少了那几片火腿一样,不是那个味儿。不过,他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胡教授推开门,见里面安静的很,老么在低着头忙着什么,隔着边柜只能看见他那秃脑瓜顶,韩孝泽直着腰板好像在操作着电脑。他见两人都没有扭头看他,但又不愿意放弃让他们二人接驾,于是用力把门一关,发出“咚”的一声。
韩孝泽听见撞门声,下意识的朝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见胡教授笑眯眯的朝他们走来。“胡教授。”他礼貌性的站起身叫了一声,又扭头朝老么那边看了一眼,仿佛告诉老么说有人来了。而老么呢,他听见胡教授来了,可就是不愿起身。作为一个父亲,他看不起中国式教育;作为一名家长,他看不起像教师一样的知识分子,尤其是像胡教授这样的人。在老么眼里,如今的这些个教育工作者无非是披了一身道德的外衣打着传道授业解惑的旗号在教育圈里招摇撞骗罢了。“什么尼玛的教书育人,都是狗屁。”老么一边假装办公,一边在心里愤愤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