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她

 落日前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屋里，光很温柔，风很轻，小心翼翼地吹过，大概，是怕吹散了这光。

 光温柔地照在白衬衫上，领口的扣子很随意地解开着，依稀能看到两道苍白的锁骨线，袖口被挽得很高，露出手腕突兀的骨。这是蒋安城，这里是蒋安城的工作室。他望着窗边的一棵植物出了神，抿着嘴，眉宇微皱却越发显得几分温柔，左手边的调色板上满是绿色，由暗到亮、由深到浅，就像是他手边的一片森林，无言延展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那是一棵翠绿的，似乎比他还要高出些的植物，准确地来说，那是一棵树。那树原本就翠绿的叶子显得格外舒展，贪婪地享受着窗外洒进的温暖。这幅画，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蒋安城的画纸上了，九年里，无数安静的下午，无数张无限蔓延的绿色。从九年前第一次的笔尖生疏到如今的笔法娴熟，蒋安城的指尖和笔尖融成同一个温度，在落地窗照进的阳光下肆意挥舞着。

 宁静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是岳笙。说远点，蒋安城和岳笙只是高中同学罢了，说近点，是朋友。蒋安城从出生到现在，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自己经营着一间工作室，平时没什么活，就很清闲，而岳笙呢，大学四年过后又回到了这里，在舅舅家开的公司里上班，按照她爸妈的意思，就当是积累社会经验了。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也没什么交集，而今天，岳笙怎么突然来电话了呢，谁知道呢。

“喂，安城吗？”

“恩，怎么了。”

“我有事要跟你说，有人想见你。”

“是陈芃霖？不对啊，他的事怎么会对我来说是好事呢。说起来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我了，难道你俩是要旧情复燃了？”

“行了行了，我告诉你吧，免得你再猜还不知道要猜出什么事了。恩.....其实刚才黎璃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下周要回来，想和我们见见。”

“黎璃？怎么可能是黎璃，你这玩笑开大了吧，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真的是黎璃，她要回来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已经九年没有她的消息了，怎么会是她呢，不会的，不会的。要是她回来，她一定会联系我的，一定的。”

“她倒是得能联系得到你啊，这几年你住址换了，手机号也变了，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你。”

“你搬家了，手机号也换了，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你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黎璃说她联系到了我舅舅，才联系到了我。”

“黎璃，黎璃真的回来了吗......”

“行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早都把黎璃忘了呢，没想到你听到她要回来了还会这样啊。那，周六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蒋安城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从没听到过的词，又突然回过神，“哦，好的，好的。”

“我准备回家了，我路上还要开车，就不和你啰嗦了。周六见！”

“好，路上小心。”

说起这个老地方，那只不过是学校旁的一个咖啡屋罢了，名字也不特别，叫——卡农。就像是高中时候的一个“据点”，空闲的时候，岳笙和黎璃总喜欢来这里，有时候董林也来，而蒋安成和陈芃霖呢，这两个家伙总是愿意多花些时间去打球，没那闲情逸致在这里消磨时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喝喝咖啡，聊聊天，看看书，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路上，遇见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匆匆忙忙，通常都是来不及说再见就已经告别，日后的某一天再遇见，也只是互相微笑点头示意。黎璃呢，就是蒋安城一路上遇见的一个人，并且后来走了就杳无音讯了，她对于蒋安城，确实应该被定义为一个过客，而蒋安城却从来不这么觉得，她是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不是，他们直到高中才认识。那，是初恋吗？不是，初恋并没有这么深刻炙热...要怎么样来形容蒋安城和黎璃才更贴切，大致是曾经彼此热烈地爱过的人。时间在走，很多事情都不曾想像过，却又都在慢慢接受。就像当初，黎璃走了，那是蒋安城不曾想甚至不敢想的事，而它实乎是发生了。时间迫使着他终于接受了黎璃的不辞而别。生活总是在你最无望的时候给予你点点星光。黎璃回来了，不辞而别的她，回来了。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蒋安城已经出了门，开车横跨了整座城市。这种感觉就和当年一模一样，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只为了她最爱的洋桔梗。唯一不同的是，当年他只能乘公交，如今他开着自己的车。这条熟悉的路，不知道当年走过多少趟。蒋安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第一次送花给黎璃的时候，他特意选了所有女孩都喜欢的红玫瑰，但那娇艳却与她那么不搭。他也还记得当时黎璃的样子，风微微吹过，长发拂过脸庞，身着一袭白色，美得有些过分。

突然听到一连串的喇叭声，蒋安城才回过神来一脚踩下油门。 他突然感到，这路原来有那么长，高中的时候，每次都是坐公交去的，一路晃晃悠悠，也从没想过路有多长。如今开车都觉得脖子酸，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做到的。

这家花店偏离城市中心，很少有人来，老板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和鲜花待在一起的缘故，她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美。这些年过去了，老板娘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脸上添了几条皱纹，包装鲜花的时候还是是那么细致，花结打得还是那么好看。

蒋安城把花放在车的后座上，低头看了看手表，十点二十。看来，确实是出门早了。

市中心就不如蒋安城所在的郊区这样安静了。一辆黑色越野车里坐着一个身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这样一个人，要是走在马路上，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年轻姑娘的目光了。红灯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了岳笙的名字，拨了出去，电话接通，他下意识地扶了扶挂在耳边的蓝牙耳机。

“喂，岳笙，你出门了吗？我公司刚开完会，就在你家附近，今天周六，黎璃回来，我接你，顺路一起过去。”

“嗯？周六....现在，现在几点了？”电话响才吵醒了岳笙，她伸了个懒腰依旧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中午一点了，听你这声音，这才被我电话吵醒吧？昨晚是不是又追剧很晚才睡觉，你都多大了，你以为自己还高中呢啊，跟个小孩一样，懒。”

“什么？一点了？.....”岳笙揉了揉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上面赫然写着——13:01。“我的天啊.....我起床了！马上收拾完就出来，等我啊！”若不是董林的电话吵醒了她，谁知道她会往几点睡呢。这要是在家里，岳笙妈妈肯定会叫她起来的，但她总觉得自己早就长大了，自己家的房子不住，非要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其实，岳笙确实是不小了，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上个月，她刚过完27岁生日。公司里有的同事已经有孩子了，岳笙早已荣升为“阿姨辈”的人了。

给岳笙打电话的这个人，是董林。他也是岳笙和黎璃的高中同学，不过，他和蒋安城不一样。他是黎璃特别好的朋友，又因为黎璃和岳笙关系好，于是他和岳笙也就走得很近。董林的爸爸在英国开着宠物医院，在深圳也有店面，现在大概已经有上百所分店了。而他妈妈呢，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妈妈的影子，他爸爸也从未提及过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离婚了，或者是去世了。董林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那时候他爸爸在英国，一开始开了一家饭店，但中国菜似乎不太合外国人的口味，很快就倒闭了，而后他爸爸打工赚钱，一点一点积攒，才有了现在的成就。等他大些了，也就是高二的时候，那时候他爸爸已经在英国站稳了脚，爷爷奶奶被爸爸接去了英国，本来也要接他去的，可是他不愿意他，爸爸也没有强迫他，他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不过他现在的生活还不错，大学一毕业他爸就给他提供了大笔资金让他自己去创业，他也没有辜负爸爸的期望，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

岳笙匆匆忙忙收拾完，终于下了楼。

“你又换车了！董老板，新的楼盘上能不能给我预订一套啊？”

董林笑了笑，没说话。开着车朝着目的地去了。

看来今天蒋安城是第一个到的人了，他拿着花进了店，这里好像重新装修了，风格也变了。以前，总爱坐在楼上窗边的位置，他正想着，就上了楼梯。没想到的是，黎璃居然比他更早些，如他所料，黎璃坐在靠窗的位置。其实这些所谓的“没想到”，蒋安城应该早都料到的，就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黎璃总会是第一个到，她不喜欢等人，自然也不会让别人等她。只是很久没有见过面，怕是蒋安城连黎璃的习惯都有些忘了。蒋安城朝着黎璃走过去，黎璃一抬头看到了他，嘴角上扬，是那种蒋安城所熟悉的甜甜的笑，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蒋安城愣住了，好像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走不动了。

“过来坐吧。”

“噢....噢，好。”一时，蒋安城好像连话该怎么说都忘了，又突然想起手中的花，“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洋桔梗，你看。”

“恩，谢谢。”黎璃接过那束花，笑了。

 九年过去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笑笑。时光似乎太偏心了些，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倒是比以前更美了。几分钟过去了，蒋安城低着头没有说话，黎璃咬着嘴皮也没有开口，换一种说法，两个人都不知从何说起。同样的举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露出一种不大自然的笑。先是眼神的躲闪，又是会心一笑。谁都不知道，这次的重逢，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者面不改色。

“你过得好吗。”黎璃突然开口了，说完，她看着蒋安城，又没了声音。

“我，我挺好的。”蒋安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哦，那就好。”黎璃的眼神中不免地流露出一种失望，或者说释然的神情。

“对了，你还记得你送我那盆小东西吗，当是它还那么小，现在真的长成树了。”蒋安城终于又开口了。

“那树它还会长高长大，可它不会开花啊。”黎璃轻描淡写地说。

 九年了，原来那棵树还在。蒋安城，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惦记我。

 九年了，那棵树我一直留着，有一段时间出去走了走，回来看它居然还在那里，没有枯死，倒是长高了，后来我也搬了几次家，但它始终就在我屋子最显眼的地方。黎璃，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怎么才回来。

“对了，黎璃，你这么多年......”蒋安城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冲进了视线。

“黎璃！”伴着这个身影，还有熟悉的声音，岳笙紧紧地抱住黎璃。这个拥抱，岳笙等了九年。久别重逢的感觉，大概是无法用语言来彻底诠释的，可能是心里憋了太多话要讲，可能是快乐冲昏头脑不知从何谈及。黎璃呢，和当年一样，不爱说话，爱掉眼泪，一个拥抱就足以让她红了眼眶。

“黎璃，你回来了。”董林比起岳笙倒是显得淡然许多，他冲着黎璃笑，黎璃也对他笑。也许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大致这是因为董林和黎璃关系较浅吧，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董林，是黎璃除了岳笙以外最好的朋友，但在一起的时候，他大多是一个倾听者，或者说不离不弃的陪伴者，有些默契，是不用语言的表达的。

 重逢，笑容总还是比泪光多的。这场景恰如当年，但却不是当年，时间不小心就从指尖溜走，这一晃，已经九年了，敬往事一杯，不回头，再聚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你吗，我已不再是我。承载了青春最美好的日子，却终将死去。所有的青春、故事，都跟着时间一起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