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农

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你对苦难的定义。但对我来说，苦难显然不仅是疾病、死亡、饥馑和幼时父母亲情的缺失——尽管这些苦难，曾一直伴随着我走过孤苦的童年、刺痛的青春期。苦难，对我来说，更是不能自由地表达自己，是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直至迷失；是K一样莫名其妙地不经判决的死亡的压抑，就像溺水者的感觉。

你说：你只管过你的幸福生活就好。

儿子，首先，我的幸福与否，你真的无法判决。我有多深重的苦闷，能与你道说吗？另外，我的幸福也与你的幸福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一位母亲，不可能在儿子陷于不幸之中，而独自幸福。

我们俩都明白，幸福与平庸是一对孪生兄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多么平庸，我都明白自己人生的方向，明白我隐忍的原因和自己曾为理想的生活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明白自己平庸的表象下其实是真实平淡的自我。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如果在平庸幸福和苦难崇高之间，选择人生，亲爱的儿子，作为母亲，我尽管有很多缺憾，也愿意你选择前者。

但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你也可以过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当然，能达到这种境界，可能需要你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经历。

你还那么年轻，当然要意气风发。

我在你这样的年纪的时候，不是也想着要改变全世界吗？而工作以后我一直努力做的是不让这世界改变我。我很骄傲，尽管我满脸风霜，一身沧桑，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是那个最初的我，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天真纯洁。

我俩都记得苏轼和母亲之间的一个小故事：

苏母教苏轼读《后汉书》时，读到了《范滂传》，苏母为范滂母子不畏暴，为了正义而视死如归的崇高精神深深地感动，不禁放下书来，喟然叹息。年幼的苏轼也深深被感动，他问母亲：“如果我长大后，跟范滂一样，不惜舍身就义，母亲会允许吗？”苏母肃然答道：“如果你能学范滂的样，难道我就不能做到像范滂的母亲一样吗？”

换作我，我也会对苏轼说同样的话。当然今天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说要匡扶正义、不畏强暴。

但苏母也一定深知儿子的才华和性格。

苏轼二十一岁参加科举考试，一试而名满天下。当时的主考官大文豪欧阳修说：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收获了无数粉丝鲜花，即使他一再被贬，仍到处都有粉丝让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苏轼生性旷达，一边写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吓得人要到处找他，一边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

而和他有着相似遭遇的柳宗元却在被贬不久就抑郁而死。

柳宗元的母亲和苏轼的母亲，怕是感觉大不一样，人生经历也大不一样吧。

你觉得你的才华和性格跟苏轼比，如何？

一个人当然必须有理想，否则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我一直有个执念，

所有的思维无论如何深邃正确，都要回归存在本身，否则，思维就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精神世界如何崇高精彩，都要回归生活本身，否则，精神生活就没有任何意义。

而存在、生活都要落脚在坚实的大地。这大地就是首先活着。

没错，布鲁诺被烧死了，但他勇敢地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被世人誉为是反教会、反经院哲学的无畏战士，是捍卫真理的殉葬者。

我对布鲁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但当你还介介无名，还太弱小的时候，你发出的声音根本就没人听。在互联网时代，各种信息铺天盖地，就算早晨美国往叙利亚空投炸弹，导致平民死伤无数，我们的眼泪还没擦干，中午的时候，那些鲜血已经被明星出轨的八卦湮没……

只有你学会了在隐忍中野蛮生长，成长得强大到你发出的声音能形成持续引起共振的声波，你才能改变这个世界小小的一隅——或许丝毫没有改变。

很多年前，你跟我谈到孔子的时候说：一个新思想的出现，基本都是在思想家去世三百年后才能被世人认可。你说你要追求真理，即使在世时，默默无闻，你也愿意忍受不为人知的寂寞。

在这个成人都浮躁的时代，我很欣赏小小的你的淡定，对你的志向也非常支持。就算你努力一辈子依然默默无闻，就算在未来的三百年五百年或者永远默默无闻，我都永远支持你的选择，并爱你，做你背后最坚实的保障。

可是儿子，我仍愿你正常地学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