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二十二岁,做过一些选择。
我小学生活在东莞某个小镇,那里只有两所中学,环境都是比较混乱的,本地人居多,所以当时爸妈让我参加了市区有名的私立中学的考试,后来我被录取进公办班的学校,叫光明中学,也是我的高中母校。
于是初中我开始了寄宿生活。学校离我家很远很远,对学生的管理近乎苛刻,而当时的我也远没有现在坚忍不拔,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忍不住哭了鼻子,第二天我伟大的母亲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冲来了学校把我领回家,她告诉我,可以转学回镇区的中学,她已经帮我联系好了。
我惊呆了。
但当时我父亲表示,希望我能坚持,纠结的我又回了光明,不久后再次溃不成军,我伟大的母亲再次在没有提前知会我的情况下,废了很大的劲,给我提供了一条退路:可以转学回镇区中学。
我再次惊呆了。
爸爸妈妈说,这次做完选择,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选择了从光明退学。
至于是进行了怎样的思考和判断,多么纠结,多么愧疚,多么看不起自己,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清的是爸爸表达了对这件事情的失望,而我妈妈说,她不知道哪个学校好不好,她只知道这一个月来,我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撒娇抓马似地,用七拐八拐的音调喊她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快乐”这个词语的重量,原来那一个月我都在做一个需要“坚持”的选择,而那一次在妈妈的坚持下,我终于选择了“放过”。
于是作为插班生,我进入了镇区的新风中学,三年总体顺利,在初三的尾巴还谈了个灵魂上的男朋友,然后再一次面临了升学的选择。因为不是本地人,我如果要上市区比较好的公立高中,就需要达到全市前XX名,而我爸妈对风险表示很担忧,希望我能签一个私立学校的合同,该合同的大意是,我们中考志愿只填他们学校,他们学校承诺无论我们中考成绩如何都将我们录取进公办班。
这个学校就是我初中退学的光明中学。
我内心是拒绝的。一方面我认为我可以考进公立高中;另一方面我曾经是这所学校的逃兵,我抗拒回去;再一方面,我心里知道我喜欢的那位聪明的男孩子,他一定可以进到最好的公立高中,不签约,我不一定能和他在同一个学校,但签约,可能性为0。
爸妈那段时间是比较强硬的,我先是放弃了说服他们让我考进公立学校,又放弃了说服他们让我考另一所我更喜欢的,条件同样不错的私立高中,最后有一天他们来到学校,让我签了光明中学的合约。
奇怪的是,很多细节的心情,想法,思考,都在记忆里糊成了一团,反而记住了那天的晚修,那时的小男朋友坐我旁边,很平静地问我:你签了吗?我说签了。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说,两个人就继续学习了,一直到我们高中无疾而终,我们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我很难说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选择,或者说是被选择,之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和自己以及父母和解,心里有很多也许,也许我可以进入更好的高中,也许不会分手,也许不会有后来近乎抑郁的心情和随之而来的疾病,也许。也许。
无论如何,三年后,我又回到了光明中学,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这次很奇怪,我居然开始思考生死,哭泣,生病,吃药,思考生死,这个死循环让我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过得糟糕透了,也因此失去了很多本可以陪伴我更久的朋友,也包括我那时的前男友。很幸运的是,假期缓和以及文理分科后进入新班级让我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回头看晦暗的那段时间,常觉得后悔又无奈。后来我心想,我一定要加油,他在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一定会越来越优秀,那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在两年后再次成为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人。
生活开始越来越明亮。
临近高考,有一次大型的模考,班里调来了全市学生的成绩,我揣着我的小心思,偷偷摸摸地在班里的电脑上一点一点地找他的名字,现在想来,居然没用Excel的搜索功能,真是可爱啊,总之,我先是在顶端找,然后往下拖呀拖呀,拖呀拖,找到了他的名字和成绩,一阵恍惚,我总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的。
我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并不是我失望,我从来不认为成绩代表什么,他还是我心里最聪明的人,但我开始怀疑自己,好像一直以来我望着并为之不断朝前跑的背影只是虚幻而已,又或者,我想跑到他的身边,却已经跑到了另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绕着学校跑了两三圈。
我一直都没有目标,在填报志愿之前,只知道清北复交,中大浙大,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要搞好一点,因为他会在我前面。
后来我渐渐地减少了以他名字打头的寄不出去的信件。
后来我发现自己没有从前那么执着地要去喜欢他了。
后来我毕业了,考得不太好,也不太差,是个尴尬的成绩,又要纠结地做选择了。这次我是比较强硬的,而爸爸对于中考志愿选择,心里可能一直有些愧疚,爸爸妈妈都没有很高的学历,也没有办法再指导我的专业选择了,其实他们至今都搞不懂我专业到底是干啥的。
总之,虽然没有明着说自己要跑出广东,但我装模作样地把中大填在了不可能被录上的第三志愿,然后又非常傲娇地表示自己不要读经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传媒,又因为不想浪费分数,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南京大学和武汉大学,而南京大学最后一分之差落选。
当时也问了一些在武大就读的学长学姐,但自己心里已经装了一个答案,其实都是这些咨询都不过是要求证自己是对的,不听劝。事实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十九岁的我是幼稚的。若以后成为母亲,我会极力地让我的孩子明白,做这样的选择,可能会得到什么,一定会付出什么,是否依然要这么做。
总之,我来到了武大。
我爱武大。虽然我又搞砸了一场很舍不得的恋爱,并为此肝肠寸断,但我也是很爱武大。武大这么好看,我真是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我宿舍这张硬硬的小木板床,舍不得我美丽的室友,舍不得珞珈山人民公园的小孩和狗,舍不得这又旧又躁的江城。
但这次我做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设想,每一个选择都必须要离开武汉,离开武汉大学。
就业,出国,最后决定保研,也清楚知道自己要到北京或上海去,没有参加本院的夏令营,再一次是我自己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我心想,如果保不上外校的话,就工作吧。于是和之姐姐紧紧地抱成一团,滚去了北京。
幸运的是,我们俩都惴惴不安地通过了外校的夏令营,又隐隐担忧地拿到了本校的保研名额,又各种原因纠结了一会没有再参加九月其他大学的推免,事情进行到这里,几乎算是尘埃落定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北京再做两年同学。
眼看着身边熟悉的同学各自做着选择,为未来的出路做着努力,心里装的已经分不清是即将毕业分离的感伤,还是对自己所做的选择的怀疑以及对更远的未来的担忧,它们酿成一团,变成一种奇怪的气氛,即使已经保了研,也还是被熏得有些沉重。
有一天晚上之姐姐突然说心里有些迷茫,不知道放弃清北的保研是不是对的,不知道在其他同学保上清北的时候,自己除了真心祝福之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不甘和后悔。
也有暑假都在准备考研究生的同学,前几天得到了保研本校的机会,今晚之姐姐说她要来聊一聊,我脱口而出,哎不是保研了吗?但一想,嗯,是啊,或许呢,或许也是不甘心的选择呢。
考研的同学租房子住到了外面,每天早起晚归,回去背背单词就睡了,那时候传武大学硕只招收推免生的消息,有一直为此努力的朋友哭了很久,此前做的努力几近白费。
最惹人欣羡的是那些找到了心仪工作的同学,我知道他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走在路上,我也会说,哎呀,好怕以后找不到工作啊。
好怕自己会后悔啊。
我今年二十二岁,做了很多选择,也问了很多如果。路途一岔一岔,每个路口都导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有时候想,如果那时妈妈没有突然冲来学校,告诉我可以转学,如果我可以再坚持一下;
如果中考前没有签那个约,按自己的成绩进入一所中学,如果我没有再回到光明中学,如果我们没有分开;
如果我没有坚持读传媒,按照就业利弊选择一个专业,如果我选择了北上广,如果我没有来武汉;
我回答之姐姐的时候是毫不犹豫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千万不要因为别人去了清北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因为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况且你要知道,你走的已经是一条很好的路了,你怎么知道别人不羡慕你,生活本来就处处是围城。
但我怎么能说呢,我就是这么想过,最后给出了我理智上的答案,这是我的“政治正确”,我十分希望它能成为我真正的坚定不移。
生命为什么只有一次呢。
我唯一能跟自己说的就是,生命的壮阔从来不在于个人,每一个人都只是一段独木桥,只能是一段独木桥,是这些互不相同的,不可重复的独木桥们,才最后组成了壮阔的生命。
这不是妥协,不是甘愿,而是人生本来如此,以此送给自己,以及一样站在岔口上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