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
东昏侯抢先诛锄
潘贵妃步步金莲
齐明帝萧鸾担心武帝的后人会给自己找麻烦,每天疑神疑鬼,深居简出。凡是外出,必要问巫师,按占卜行动。口头传令去东边,忽然又向西边走,行踪诡秘,令人捉摸不定。若是生了病,也一定装出健康的样子,照常处理日常琐事。后来他派人到外地找白鱼作药引子,大臣们才发现他已重病在身。果然,不久就卧床死了。【498.7上性猜多虑,简于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觋,每出先占利害。东出云西,南出云北。初有疾,甚秘之,听览不辍。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外始知之。】
太子萧宝卷继位,历史上称为“东昏侯”。父亲的灵枢放在太极殿,他十分厌恶,每次守灵哭泣之前,便撒谎说喉咙痛。太中大夫羊南来拜灵,哭泣时一俯一仰,头巾掉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东昏侯马上停止哭泣,哈哈大笑:“秃鹙叫哩,大家快来看呀!”弄得满堂的人哭笑不得。 【498.8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老臣们看出东昏侯不是正经人,有些不出声,站在旁边看戏,有的则暗中准备用武力,有的还想阴谋篡位。可惜,一个个都没有好结果。怎么回事呢?
原来明帝临终前曾反复地告诉太子:“当初郁林王萧昭业想杀我,犹疑不决,我抢先一步,他的脑袋就落地了。你要牢记:做事要抢先,干脆利索,迟疑拖拉要吃亏的。”【499.8初,高宗临殂,以降昌事戒帝〔萧宝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后。”】
东昏侯倒是记住了父亲的遗命,发现人心浮动,大臣的情绪不安,不问实际情形,马上动手,出人意外地把对方干掉,是不是冤枉委屈,就管不着了。【499.8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叔父萧遥光,右仆射江祏,尚书令徐孝嗣,太尉陈显达等人,是朝廷的元老重臣,德才都在东昏侯之上,结果全被这个年轻人诛死,诀窍就在这里。
刘暄是东昏侯的舅父。他厌恶这个外甥,想另立建安王萧宝寅。江祏却打算立江夏王萧宝玄。【499.8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
两人商量,谁更恰当呢?刘暄说江夏王心胸狭窄,立不得。
原来刘暄曾经是江夏王的典签,管理很严。有人给王子送来宝马,萧宝玄想亲自调试,刘暄呵叱他:“有什么可试的!”王妃想喝鸡汤,婢女请示刘暄,也不给:“早晨不是杀了鹅吗?又喝什么鸡汤!”萧宝玄恨得牙痒痒:“这算什么舅舅,冷酷无情!”刘暄当然怕这位王子当皇帝,就反对江祏的意见。【499.8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妃索煮肫,帐下咨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立建安王宝寅。】
江祏又和萧遥光商议。萧遥光资格老,想自己称帝,对此不置可否。【499.8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
他们在废掉东昏侯的态度上倒是一致的,但各有打算,举棋不定。终于被东昏侯发现,一网打尽了。
徐孝嗣帮助明帝夺权立了大功,住在京城,威望很高。不少有心人劝他废掉东昏候,他总是把握不定。沈文季自以为年老多病,不管政事,可以安度晚年,侄儿沈昭略劝他:“叔叔六十岁出头,挂个闲职,想逃避灾祸,未必可能,不如行动起来,兴许名垂后世哩。”沈文季笑而不答,好像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的样子。【499.9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虎贲中郎将许准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虽有此怀,终不能决。诸嬖幸亦稍憎之。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文季笑而不应。】
这些消息一一传入东昏侯耳里,,他便摆设酒宴,请三位大臣同乐。哪知刚进入厅堂,茹法珍捧出毒酒,摆在他们的面前。【499.10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
沈昭略指着徐孝嗣骂道:“废掉昏君,扶立明主,古往今来,是天经地义的正道。你身为宰相,犹豫不定,实在无能之极,才闹到这个下场!”抓起酒钟一把掷去,正中他的脸频:“叫你死也做个破脸鬼!”【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
徐孝嗣无话可答,一连喝了十几杯,痛苦地死去了。沈文季叔侄也同时被毒杀。【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
老头儿们都已杀光,东昏侯得意非凡,越发放纵起来了。
他不读书,不管事,成年累月寻开心,他爱出外游荡,又不愿让百姓看到,于是临出发前,派出禁卫部队把沿途的住户赶跑,不准留人。有时天没亮,鼓声大作,警告居民,从梦中惊起,出门躲避,有些连衣服也来不及穿。跑迟了一步,碰到巡查的,当场便杀。【499.12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
他每次出来,又怕人暗杀,临时改变路线,一会儿向东,一忽儿又向西,灯火照得满城通红,横冲直闯。躲不开的人,有的被马踹死,有的被杀死,建康城里一片惊惶,不敢走路。连小孩子都被送到外地寄养,出丧的把棺材抛掉,就像闹兵灾。【499.12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妇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巷陌悬幔为高鄣,置伏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
东昏侯非常残忍。有次去沈公城,路上碰到一个跑昏倒的孕妇,他叫人剖开这女人的肚腹,只是为察看胎儿是男还是女!母子二人同时惨死。【499.12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
到了定林寺,一个有病的老和尚,躲在草从里,他叫侍卫放箭,把那老人满身射得像刺猬一般。【499.12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
东昏侯年轻力壮,能开三百斤的硬弓,还爱要杂技。喜欢七丈五尺高的竹竿,顶上坐个小孩,然后用牙齿咬住满场跑。有一次不小心,牙齿跌断好几个,依然兴致勃勃。【499.12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
有时当着歌妓表演,听到喝彩声就兴奋。【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
有时去兵营骑马,穿着专门制造的马裤,身边挂个水瓢,不管雨雪泥汸,奔驰几百里,渴了下马解瓢,路边的泥水舀来喝,也不觉得脏。【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著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槊,急装缚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马驰去。】
他设近三百个射雉场,打猎的随从五百人,成天东奔西驰。有时心血来潮,闯进大臣的府宅,大吃大喝,然后继续胡闹。他会玩会闹,就是不会当皇帝。【499.12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但是,东昏侯却有一班心腹。潘宝庆是他的岳丈,潘贵妃的父亲。东昏侯开口闭口“老丈人”,亲热极了。有时去潘家做客,好自挑水,帮厨师做饭,根本不像个皇帝。【500.6帝呼所幸潘贵妃父宝庆及茹法珍为阿丈,梅虫儿及俞灵韵为阿兄。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家,躬身汲水,助豆人作膳。】
太监王宝孙,十三四岁,评名“伥子”,最受宠爱,经常参加朝廷政事的讨论,大臣们不敢反对他。有时骑马入宫殿,当着众人斥骂皇帝,东昏候也不生气。【500.6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梅虫儿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诏敕,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公卿见之,莫不慑息焉。】
有个赵鬼,能背张衡的《西京赋》。一次,后宫失火,东昏侯外出未归,按规矩,无人作主,锁住的宫门不能开,只有烧到底,毁了房字三十多间。【500.8甲辰,夜,后宫火。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千馀间。】
赵鬼当着东昏侯,背出《赋》里两句话:“柏梁既灾,建章是营。”说汉武帝的柏梁台失火烧毁,接着又营造建章宫。东昏候听了很高兴,马上动工建筑新宫殿,比以前更豪华。【500.6时嬖幸之徒皆号为鬼。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言于帝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
他在地面上用金子镶嵌莲花图案,叫宠姬潘贵妃在图案上行走,婀娜轻飘。东昏侯特别欣赏这一番情景,向大臣们赞叹:“我那潘妃每走一步都开出莲花来哩!”从此,“步步生莲花”形容女子脚步轻盈美妙,成了一个典故。【500.8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宝,价皆数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输金,犹不能足。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诸殿以麝香涂壁,刻画装饰,穷极绮丽。役者自夜达晓,犹不副速。】
芳乐殿建成了,假山石头都用五彩涂绘。士民百姓家的名花佳木,毁屋拆墙也要抢到手。暑天大热,随种随枯,这不等于岩板上栽花吗?也决不停止,一个劲儿地折腾。【501.6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时方盛暑,随即枯萎,朝暮相继。】
苑里建有集市,宫女太监扮作生意人。潘贵妃当市场总管,皇帝自己当管理员。每天帐目要清点,出了差错,总管要打管理员,皇帝天天挨棍子。不过棍子很轻,在芦苇杆里塞进丝棉,是象征性的。【501.6又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为裨贩,以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为市录事,小有得失,妃则与杖;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实中荻。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
东昏侯迷信巫师。侍卫朱光尚诈称能看到鬼。东昏侯在苑里游玩,忽然坐马惊跳不止,问朱光尚是什么作怪。光尚说:“我昨天看见先帝发脾气,不许你到处逛。大概是他在阻拦你的马吧?”【501.6又好巫觋,左右朱光尚诈云见鬼。东昏入乐游苑,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
东昏侯很恼火,拔出佩刀,拉住朱光尚,一起寻找父亲的鬼魂。找了半天没踪影,就用茅草扎成父亲的人像,一刀砍下头,挂在苑门上,恨恨地骂:“看你这死鬼还敢来拦我吗?”【501.6东昏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既不见,乃缚菰为高宗形,北向斩之,县首苑门。】
正当这个荒唐放纵的年轻人胡闹不休时,建康城外,反对他的军队已经到了门口。统帅就是未来的梁武帝萧衍。
又一场争夺皇帝宝座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