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哲学家写到,“曾有过物质与记忆被形而上学深渊分割开来的时代。”
“哥,你看我画的,夏明和我坐在太阳下,你的这幅画什么都不是。”年幼的妹妹看着我们两人的画骄傲地对我说,“咦,这字怎么读,‘有’吗?”。
“念‘囿’,别碰啊,墨还没干呢”,我说。
“‘不囿于法,不囿于物,不囿于己,不囿于名。’你的画名字好长啊,我的就叫‘明天’,夏明和天天,你看看。”妹妹说完将自己的画递给了我,之后就随意拨弄起了桌旁的吉他,切切嘈嘈,乱弹一通。而我的随着“明天”走了,明天我又要一个人离开家奔向大学。明天对第一次出走的一年以前,看似遥不可及。
那时的我沉浸高考失利的悲情中,背着固执的吉他,踏进另一光怪陆离的世界。黑夜准时迎接我的到来,哪有黎明不经过黑夜,就与椅子将就一晚吧。滚烫的汗水划过微笑的脸,在不安分的年纪,我到底在追寻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黎明来得比我想象得早一些,年轻的城市,果然不一样。到底是一个有激情的城市,让人精神振奋,也让人汗流浃背,在匆匆的人群中,我也做出了匆匆的表情,凝重又若有其事的背后都藏了些什么呢。把明天干活的地儿摸清楚以后,找了一张床妄图卸去一天的疲惫。思索着明天得我会不会真正成为一个孤独沧桑的流浪歌手,一双看穿世事的眼睛,洞穿一切又与世无争。窗外的嘈杂,和我听不懂的嬉笑怒骂,被我一次又一次喝水咽了下去,闭上眼竭尽全力地进入睡眠。
今天的热情依旧不减昨日,临近黄昏,草草解决了个人问题,看着镜中酷酷的笑脸,“别害怕,有我和你在一起”。到了我瞧好的独家位置——地下通道。曾经我无数次路过这样的地方,无数次想象在那儿低着头唱歌的人儿是我,然而都是匆匆走过,想到这儿我不免有些害怕,转念一想,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已经陷入了无法被解救的孤独,毋宁说是一条绝路。调整自己到最佳的姿势,我在等待人群的到来,我手中的她如同箭在弦上。不过我得酝酿好自己的感情,“都说得不到的最珍贵,抹不去的是回忆,风雨走中我们不断地追寻,却不知道家到底在哪里……”。我已不知唱到了那里,却冒出家人的面孔,他们是否仍旧以为我是在同学家玩,要是露出了破绽怎么办?是什么让我选择了逃离?那个让我我心疼的姑娘,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三,那段与忧郁病魔抗争的日子,多少个孤独的夜晚,谁陪我度过,每一次难过,就写一写自己的心情,每当我眼泪流尽,写下的心情也就被撕碎在风里。行人依旧步履匆匆,这本是可以尽情放松的下午,是什么赶着他们前进,始终没有抬头的我,在人群中,是如此的单薄,曾经那颗桀骜的心,不达目标,终不妥协。而今再回头,只能把自己现在的卑微当做是祭奠,祭奠曾经被父亲狠狠摔碎的吉他,祭奠那个为表达爱意违反校规被罚在操场上狂奔的少年,祭奠那一去不返的时光。灯光亮起,借助这虚假的夜色,我挪到了天空下,“漫天细雨纷飞着对你的思念,蓝天把白云拼成你的笑脸……”,一无所获的我不得不开始关注我的左右,被路过的我得不到直接的目光,恍惚之间,我突然明白,其实我一直处在这个状态来着,人们都太匆忙,来不及与你交流。繁华退去,夜色渐浓,打道找窝吧,一路走,一路想,垂头并不丧气的我越走越慢,之后不对劲了,胃中在翻腾,眼前先是眩晕又是一片黑,不论你如何睁大眼睛,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危险,不能再走了,于是就坐在自助银行的门口,等灾难过去。此时的我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等着等着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没事吧?哥们,”一只有力的手轻碰着我问道。我没有及时回答,凭着感觉我跑到路边,说了句“我……我,我想吐。”之后,世界又处在了暮色之中,那只有力的手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背上,另一只手递给了我一瓶水,我想都没想就接过。不知那时是出于信任还是无助,后来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瓶水让我回头时就看到了家的方向。
“你要紧么?要不要进医院?”不等我说什么,他平静地问。“我……没住……我正找呢,”停顿了一下去看他的眼睛,平静如常,似曾相似,又急忙把目光聚在别的地方说:“哦,我……没事,不习惯这儿的食物罢了。”“我帮你找吧”他说。看着我摸着自己的吉他,他又补了一句“我跟你一样,卖唱的,和人合住呢,一起吧,顺便可以弄点吃的。”看着我弱弱地点了一下头,他本伸手想帮我拿手中的吉他,顿了一顿后,转而提起我的包。一天的垃圾都被不争气的胃倒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该去哪儿。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关切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同情关怀,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让人觉得亲近,我努力记下周围的建筑和自己的方向,在手机上已经摁好了求救号码,当夜色又一次变浓,我有些害怕。他终于又一次开口:“你多大了?”
“十七”
“刚来这儿吧?”
“恩。”
“吉他不错。”
“恩。”
“有点像我。”
“恩?”
“像我更年轻的时候。”
“那是什么样子?”
“倔强得让人讨厌,清高或是不可一世,疯狂冲动……”
“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些形容词,我以为只适用于我”,我开着玩笑说。
“曾经我也以为这些都是属于我的,属于别人眼中的我”
……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一声“快到了”又让我的神经绷紧,巷子的尽头是一幢五层的房子,与其他房子围成了宽宽窄窄的巷子,越来越靠近了,我安慰自己保持平静,我也能够保持平静,越是未知的东西,越让我神往,越叫人兴奋。看着那栋楼稀稀拉拉亮着的灯,我想:如果那儿是不法分子的窝点,那我一定能逃出去,回去也能风光一回,要是强迫人干违法勾当的,我也可以逃出,要是都不是,而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也能应付,反正我一无所有,谁稀罕。想着想着,就跨过了锁舌的一声又一声闷响,穿过逼仄的巷道,我们到了,眼前是高中宿舍的场景,整齐排列的四张单人床,躺着个赤条条的汉子,风扇唰唰作响,只是少了些桌子,目光注视着手机的汉子问了句“回来了,带的哥们是谁?”,“啊,我弟的同学”,他放下东西,而我已经忘了先前的猜想。跟随他出去时看到他床边的行书:不囿于法,不囿于物,不囿于己,不囿于名。我以为遇到了“前辈”,后来才觉得是同辈。我们在厨房中认识了彼此聊起了天,之后与前辈一起工作了两天,也就是在仓库畅聊了两天。“流年似水,岁月如灰”——听了他的故事,我只能这样感概。
他的过去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精彩,十八岁前,除了吉他之外不学无术,与家人对抗多次,最终放弃高考去了陌生城市,在那里陪着吉他流浪了八个月,之后放弃流浪,辗转几个城市,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英语钢琴,到今天在现在的岗位上待了一年。二十六岁的他与我分享着青春故事。那八个月开始时令我向往的,听他仔细描述后又让人害怕,睡大街,收入不稳定,缺乏规律的生活,混迹于小圈子,孤独寂寞得渗人,于是果断抽身。然而生活总是问题叠着问题,被骗进入传销、和人打架进了监狱、窘迫的时吃过生肉……一切的一切听得我目瞪口呆。说起了进监狱的前因后果,他哭了,我看着他,不由唱起“多年后,回望那,远去的风景,那些歌,还有梦,仍在风中飘荡,用泪水,拨响那生命的铃,心中的花在脚下,已悄悄绽放,在黑夜孤单的一点微光,不在乎谁看到我在发亮……”。“我早已不在乎谁看到我在发亮,是你,该回去了,不要放弃,年轻嘛,谁都会摔跤,再说你唱的难听死了。一切都会过去,不管怎样疯,总有够的时候,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明白吗……”,等他说完,我就淡淡地说:“明年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我来找你”。他微笑着摇头不语,这个场景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也记不清我们的谈话是怎样结束的。后来只稍作停留的我悄悄地走了,回到家,谁都不知道“不囿于己”来自何方。
“啊!”一语惊醒我,“你的画蹭脏了我的衣服”,妹妹瞪大眼睛对我说。是在认错还是挑衅啊?一转念,我想以前我不是这样么,想到这心中的怒火瞬间平息,反正是夜色,模糊一些也无所谓,“这是明天我要带走送朋友的,想要我饶了你,就猜对我画的是什么”。“盲人的世界吗?”她不假思索地说。“呵,画的名字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所以算你说对了”我说。
想到明天离开,夏花绚烂,可花正好时,知与谁同? “在黑夜孤单的一点微光,不在乎谁看到我在发亮”,那段美好的记忆中,我看到了你身上的些许光亮,那时的我们没有“把酒祝东风”的酣畅淋漓,却能有保持至今的“且共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