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长大
第四章 我的命运之梯,被横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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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卷子,白天快速翻阅了一遍所有的页面,确认有没有印刷错误。顺便扫了一眼作文题目。
是一篇材料作文,材料大致意思就是:
有个公司仓库里有一架梯子,为防止梯子倒下伤人,公司在梯子旁贴了一条标语“注意安全!”。很多年也没发生梯子倒下伤人的事故。有一条有个客户来谈生意,看到了这个标语,就建议标语改成“梯子不用时请横放!”。
这!这是什么玩意!这客户是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别梯子砸过脑袋啊……
白天努力镇定,把卷子翻回第一页,但是大脑却条件反射般地高速转动,思考文章立意。
“都别写!”监考老师厉声提醒到。
特意在“别”这个字加重了声音。
“现在只能看,不能写啊!下笔就算是作弊!”
语文卷子的第一大题是“论述性文本阅读”,这种文章一般是科技文,但是问的问题都是咬文嚼字,大玩文字游戏,很没劲。很多年后,白天在看真正的科技文献时,看到“重要意义”、“是……的基础”、“关键作用”等字眼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拿笔在下面划上波浪线。
随着教室广播里响起的铃声,监考老师像百米赛跑的发令员一样,激动的大喊:“开始答题!”
所有人都抽出2B铅笔认认真真地在答题卡上把答案的白框框涂实,像画画一样仔细地把全部涂黑,不留一点缝隙。一开始竖着涂,涂满后又横着补上几笔。
后面的古诗词赏析和现代文阅读都是白天的强项,秘诀就是套路加真诚。
套路无非就是“奠定了……基础”、“营造了……气氛”、“升华了……的思想感情”、“抒发了……的心情”、“xxx字用的好,名词作动词,生动形象地描绘了……”、“用了……的修辞手法”等等。
至于真诚嘛,做阅读题其实和读课外书一样,就是和作者的思想交流,就好像跨越时间和空间在和他聊天儿,在倾听中慢慢找到和作者的共鸣。
唯一不同的就是,读别的书你可以不同意作者的观点,和作者没有任何共鸣。
而做阅读题不行。
无论你觉得他写得多烂,多矫情,你都得极尽虚伪、绞尽脑汁、各种套路地夸他好。
所以白天一直有个愿望:把自己的作文当成阅读题拿给全校的学生做,体验一把无论学霸还是学渣都为我放下高傲,溜须拍马的感觉。当语文老师饱含深情、有理有据地分析完结尾戛然而止是“干净利落、含蓄、深沉、充分引发读者的思考,升华主旨”的时候,微笑着告诉她,本少爷只是憋急了去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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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手发酸,白天刚想抬头喘口气,就听到大叫一声:“啊!”
全考场的人都条件反射般地训着声音望去。
一个靠窗做的女生瞬间从位子上弹了起来,慌忙趴在窗台上向下张望。
她起身时太过猛烈,带动椅子腿擦着水泥地发出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考场里格外刺耳。
还没等老师反应过来,她就大叫:“我的答题卡从窗户掉下去了!”
说着就往门外跑。
“站住!”监考老师吼道:“我让你动了么!你出了这门就算作弊!”
女生立刻被怔在原地。手还微举在半空,尴尬地不知道放在哪里。
老师皱着眉快步走到窗口,向下张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冷冷地打量这个女生。
“好好的答题卡,怎么会掉下去?”语气里弥漫着怀疑。
空气开始凝固,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我把,我把那个,那个答题卡放在窗台上,刚才一阵风就给吹出去了……”女生语速极快,但是却有点结巴,手一个劲指向窗外。
“你好好的把答题卡放在窗台上干什么?”监考老师厉色道,说着又伸头四处看了看楼下,好像害怕有人在楼下“恰巧路过”捡到这张答题卡。
女生明显感受到猜疑的气息,有些急了,提高了声调:“我没,我就是顺手,就,就那么一搁,就放在窗台上了,桌子上卷子太乱了!哎呀,我就是一随手!”
监考老师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半信半疑地说:“你在位子上好好坐着,先做后面的题目。”
然后回身对另外三个监考老师说:“李老师,你去楼下帮她答题卡捡回来,然后去考点办说明一下情况。刘老师,你继续在窗口盯着,看有没有人来拿卷子。肖老师,你和我继续监考其他考生……”
白天低下头,把手掌贴在脸上,两个食指插进耳朵,努力屏蔽外界一切声音。但越是极力避免,注意力越是控制不住的去关注那个声音。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吼:妈的!吵死啦!能不能闭嘴!她就是跳楼死了都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想安安静静答卷。
想到这,白天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平时自己总以“善良”自居,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把自己的成绩看得比别人的性命还重要……这太可怕了!
白天左手握拳,放在嘴边,然后狠狠咬了一口食指的骨节。
企图用皮肉之痛鞭笞自己一瞬间邪恶的自私。
人的怜悯心和自私心一直在博弈,大部分的时候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怜悯心略胜一筹,对外就表现出善良的属性。
但如果威胁到自己的利益,自私心就会像一头野兽,挣脱礼教和道德的束缚,将可怜的怜悯心掐死在自己心中,对外表现出恶毒的属性。
每个人都会有恶毒的瞬间,所谓善良就是在自私心快要吞噬掉怜悯心的时候,用某种方法把它打压下去。
白天喜欢的方法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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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是冰心的《往事》,主要内容就是:
冰心奶奶还是冰心妹妹的时候,爸爸问她你长大想干什么呀?
冰心妹妹没有像我们这些平庸的孩子一样说她想当个科学家。
她说:“我想看守灯塔。”
爸爸说,孩子,我怕你冷。
冰心妹妹说,我皮厚不怕冷!
爸爸说,孩子我怕你孤独。
冰心妹妹说,我好伟大不怕孤独!
爸爸说,孩子我怕你生病。
冰心妹妹说,我身体好不怕生病!
爸爸说,孩子我怕你嫁不出去。
冰心妹妹说,我长得好看不怕嫁不出去!
爸爸说,灯塔守不要女生……
冰心妹妹:……
仿佛看到了冰心妹妹心里奔腾的无数只草泥马(不要女生你特么早跟姑奶奶说啊,还跟老娘扯了这么半天!)。
可能是为了表达对冰心妹妹的同情,白天才思如泉涌,下笔如流水。
这篇阅读每道题的答案白天都写了好多字:卷子上写不下了,就打了个箭头拐到旁边的空白处继续写。旁边的空白写满了,就在结尾打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上“见本页上方空白处”,然后在卷子顶部的空白写上“接xxx题:”,然后接着写。
这篇阅读3到问答题,写了一篇作文的字数……
最后一问是:你觉得冰心最终没能如愿去守护灯塔的原因是哪些?
白天提笔在卷子上写道:
答:因为爬灯塔的梯子被横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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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离考试结束还有3分钟的时候,白天终于画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最后还写超了一行,补在方格纸下方的空白处。白天“况”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摔,甩甩手腕,舒了一口长长长长的气。
百无聊赖地将卷子翻回第一页,象征性地检查一下。白天从来没有考完试检查试卷的习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时间检查。
白天做卷子慢是出了名的,基本上都是正好卡着交卷时间写完试卷,哪门课都如此。
记得有一次白天去参加省数学竞赛的校内选拔考试。隔壁桌坐着的是一中省理科实验班的班长鲁文辉,他是高三年级最被看好得省一等奖保送清北的种子。
一般有才的人都特立独行,和别人不一样,连做卷子都不一样。
鲁文辉做数学卷子习惯从后往前做,先刷大题,再刷填空,最后写选择。
那天的选拔赛,他依然如此从后往前刷。白天则老老实实的从前面的选择题开始做。
然后,他们在填空题的第3题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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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一分钟,白天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试卷。其实他根本没在看,剩下的这点时间就算检查出来有错也没时间改了,反倒让自己更难受。不知道错了,那就是没有错。
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的事情,对当事人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收卷前,监考老师正在教室里频繁地走动,最后帮每个同学检查试卷和答题卡有没有写姓名和准考证号,有没有贴条形码。
忽然一声惊雷在白天的脑袋里炸开——答题卡!
卧槽,我没有涂答题卡!
平时在写作文之前,白天就会把答题卡上的选择题都涂完。但是今天因为前面阅读题写的太多,耽误了写时间,留给作文的时间太短,一着急就只想着快点写作文,把涂答题卡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不容多想,白天抄起笔颤抖着开始涂卡。心如火燎,手却不听使唤,觉得怎么都涂不快,而且涂得那是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趴在纸上正在蠕动的虫子,更让人心乱如麻。
“叮——”急促的铃声从大喇叭里传过来。
“都停笔!停笔!考试时间到!”讲台上的主监考官扯着嗓子叫喊着。
白天没有理会,依旧死死捏住笔,飞快地在纸上滑动。
监考老师快步走到白天旁边,喝道:“别写了!听到没!再写就算你作弊!”
然后劈手从他怀里抽走了答题卡。
一瞬间一股透心冰冷灌入白天的身体。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似乎被人一刀扎进了胸腔,静静地等着血液缓缓流干,窒息的感觉已经蔓延到整个灵魂。
就像正在海中挣扎求生的人忽然耗尽了所有力气,任由自己沉入冰冷的海底,沉入无尽黑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