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就是热心肠。六十一二,退休在家,看到花花草草总喜欢夸赞抚弄;看到亲友邻舍大事小情总要出谋划策——虽然结局一般并不十分顺意。
叮铃哐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老曾住六楼、602,他寻声望去,原来是一家人正在搬家,搬的方向正是自己楼下的502。开门声、物品落地声、大人呵斥声,纷扰而至。看看吧,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一点是一点。老曾想,便下了楼。
好家伙,这家搬得五脏俱全。蚊帐毛毯蒲扇,炒锅茶壶热得快,生姜枸杞茴香……。搬家的男子三十五六,中等个头,黝黑肤色。留寸头、着一大红背心。微胖,手、背肌肉块块突起,竟显干练。他正拽着一块双人床垫往电梯外拖,一旁的女人放下塞满衣架和碗的桶,要去帮忙,奈何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搬家呢?哪里需要搭把手么?”老曾热情招呼。
男子横着放下了床垫,提起前面部分,女人抬起后段,准备往屋里挪。“不需不需呢,您歇着。”男人客气地答到。
说是说,但看着电梯里满满当当的物件,再看看一旁玩耍的小女孩,三岁年纪,扎着冲天辫,在一边搂着一只橘黄色的老猫。于是老曾主动承担起按电梯的角色。
老家哪儿呢?
城北五十里地,千洲区白鹭滩。
几个娃呢?
两呢,大的老家上初中,男娃。小的,不这儿呢。
……
渐渐地,电梯里的东西终于清空。顺顺晾衣杆、抱抱饮水机,有老曾参与,搬家工作很快进入了尾声。
“这网子挺好呢”,老曾最后拎起一把抄网,啧啧夸到。木质的柄,棕黑色,光滑油亮;网是粗的尼龙绳。
男子憨笑道:“做营生的家伙什呢!”
远亲不如近邻, 不到半个月功夫,老曾与男子便熟识起来。男子姓孟,带着老婆在一里远的平溪市场经营一家鱼档,卖些草鱼花鲢,泥鳅黄鳝。夫妻俩起早贪黑,三岁的小孟有时在菜场挨到天黑,老曾或老伴儿买菜或是路过就带回来留在602,小孟两口子收完档再接回去。这时小小孟往往小肚子撑得圆圆的,小脸洗得白白净净。谢您呢,叔、婶,每次小孟老婆都客气地躬身道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年过去了,初春悄然而至。
那是一个月末的周六,小孟的儿子进城买辅导书,这学期要中考了,小孟夫妻俩还指望他考上省城的重点高中呢——主要是娃本来成绩就好。小孟妹妹(这几年流行把儿子叫弟弟,把女儿叫妹妹)早已是把老曾家当成自己家,进电梯都是先按6的。团圆的日子,老曾照例叫老伴儿张罗了一桌好菜,就等小孟夫妻回来。
家人相聚,这天小孟也提前到五点钟就收了档,换掉菜场布满鱼腥味的衣裤,来到了602。“这是山里农民翻旱田挖的土黄鳝呢!”小孟递给老曾一个足有两斤重的深蓝色塑料袋。“这个要怎么做呢?”老曾虚心请教。“猪油煎了炖豆腐!”
老曾找出冰箱里早上买的老豆腐———今儿豆腐便宜,就多买了两块。放入猪油煎热,鳝段入锅,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不多时,一道奇香的土黄鳝炖豆腐便端上了桌。屋子里洋溢着欢快而温馨的气息。
不多时,小孟随口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年后腰身就不得劲,酸胀;有时尾椎都跟着刺痛。老曾有点发懵,为不知道最佳解决办法而隐隐着急;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曾叔,你那柜子上是什么药酒?这时,小孟看到了靠墙矮柜上的一个大玻璃罐,罐子里堆着草乌、当归、 白芍、忍冬等药材,五十六度的白酒灌在里面,已经浸得变成红棕色。
这是老袁年前送的草乌酒,一直放着,我就元宵品了点。
那我尝尝,草乌去湿呢。小孟道。
那我去拿。老曾便起了身,小心抱过那坛酒。取过一个一两的小杯递给小孟。老曾也想尝点,老伴儿打断了他,前几天感冒还没断根,想啥呢!
小孟端起杯,呷上一口,嗯,这味儿正。
夜里一点半,老曾被急促的敲门声催醒。披上衣服开门一看,是小孟儿子。
“爷爷,快下去看,我爸很难受。”不等老曾开口,小孟儿子已哭起来。
老曾飞步下楼。许是刚被叫醒还有些迷糊,他感觉小孟家灯光昏暗。小孟正瘫坐在凉椅上,面色深黄,面部,手、脚都沁出汗来。你怎么样?老曾急切的问道。
小孟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说不出话来。
救护车把小孟送到最近医院的十分钟后,小孟咽了气。
小孟老婆把老曾告上了法院,要求对小孟之死承担主要责任,赔偿死亡赔偿金八十万元,丧葬费两万元,被扶养人生活费九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一万元,共计九十二万元。
老曾许久不曾再出门,朋友上门安慰也无济于事。不时自顾自叹,我这是愚呢?还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