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秋天低调惊艳,来得慢。未见黄叶纷飞,已至中秋。
朋友送来几个石榴,又大又圆,笑呵呵的羞红了半边脸,像中秋初升的圆月。
我把石榴捧在手里反复的看,看的我心里牵念萦绕,乡愁满河。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老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
望向北方的家乡,恍若看到慈悲的母亲站在树下,正用舐犊情深的眼,使劲儿的瞅着南方,仿如一尊泥塑的雕像。南方有她的孩子。
秋风萧瑟,摇晃着石榴树,也摇晃着母亲孱弱的身体。她那满腔的情怀,悠悠然矗立在风里。
我和母亲种下的那一棵石榴树,陪伴我度过童年、少年,然后等来我的中年。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送别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亲哥。
这棵树见证了我家的苦难和兴盛,也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变迁和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
记得栽下树苗的那年,我刚上小学,就急不可耐问母亲: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石榴?
母亲说:等你长大就可以吃了。可等我小学毕业了,我仍然没有吃到像模像样的石榴,我也渐渐忽视了它的存在。
小树在不知不觉的自生自灭。春夏里开枝散叶,待红花枯萎后,又在黄叶翻飞的肃杀中,迎接凛冽的霜雪,一年四季里任性的茁壮成长。
有一次母亲指着长势喜人的小树,笑话我长的慢:看你,还没有小树苗长得快,长得高呢。
我委屈的蹲在小树旁,猛烈的摇晃着树干。气恼的问它:“你为什么长的比我快呢?咱们都是一样的苦生活,我吃萝卜咸菜,你喝刷锅水。我也没有钱给你买肥料,还经常用脏水想把你淹死,用开水烫你,你不单没死,还年年长的这么好,你究竟扎在泥里面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小树不理我,任我疯了一样,把它摇来晃去。
有一年冬天我在树下烧纸烤火,火苗烧着了败叶枯枝。我心里窃喜:这一次,把你烧死了,再也长不起来了!
母亲回来发现我干的坏事,先把我训斥了一顿,然后把烧坏的枝杈谨慎的剪掉。没想到来年开春,烧伤的枝干上,不仅长出了绿叶,还缀满了红艳艳的花骨朵,煞是绚丽。
石榴树花开结果的时节,是母亲最开心的季节。她的脸上时常洋溢着收获前的喜悦,笑容可掬像极了绽放的石榴花。
在母亲精心的护理中,石榴树卯足劲的生长,年年枝繁叶茂,变得树大根深。
可这时,母亲却把一些新生的枝条剪掉了,只留下遒劲的主干。我好奇的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这样?母亲边剪边说:树不修不成才,枝不剪不结果,以后你就知道了。
秋季来临,看到沉甸甸的石榴挂满了枝头,我才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
中秋节前后,母亲把成熟的石榴小心翼翼的剪下来,分给亲朋好友,也分享给街坊邻居,赢来大家的啧啧赞叹,让她倍感欣慰。
参军入伍后,母亲在信里告诉我:今年的石榴比去年的个头大,我把两个又大又甜的石榴,留在老枝上,等你回来探家,再剪下来给你吃。
想着色相诱人的石榴,信还没有读完,我的涎水便已流三千里。可是,母亲年年为我珍藏的大石榴,有的都已经干瘪成石了,我也未能如期回到母亲的身边。
在日日夜夜的期盼中,母亲逐年衰老,就像风干的石榴,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不幸积劳成疾。
在一场新年的大雪覆盖了冀南平原时,一股寒流将瘦弱的母亲悄然带去。带走了她对远方孩子的渴念,带走了她对故园、对石榴树的眷恋。
母亲离开后的十几年里,我再也没有吃过一次石榴。吃不到母亲剪下的石榴,就像婴儿吮吸不到母亲的乳汁,使我常常在佳节的时光里郁郁寡欢。
此刻,我是多么希望手里的石榴,是母亲的乳房,饱满而又多汁。我又多么希望母亲仍然活在世上,滋我营养,伴我成长。
如今,大家分小家,物是人非。石榴树也因为缺少了修护,生长的恣意茂盛,却鲜有佳品。
母亲逝去后,曾经的繁华落尽,老家房屋年久失修,岌岌可危。唯独剩下门前那棵坚守在原地的石榴树,历尽沧桑,不屈不挠。在更迭的时光里,在凋敝的院墙里,静静的等候,回归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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