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就是巴甫洛夫的狗。”
她给我发来这样一条短信。彼时的我刚刚踏出鬼哭狼嚎的大学物理考场,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吃点大餐安慰一下及格无望的自己。
我回她:“那我就是应试教育下的冤魂。”
五分钟后她依然没有回我,于是我的电话打了过去。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一个期中考试,至于吗?”
“我们物理老师说期中考试成绩占期末成绩的30%。”
“今天太阳真好啊。”沉默半晌后她憋出这么一句话。
“果然书里都是骗人的。”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
“因为书里说,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我和你之间距离不过300米,你那头是明晃晃的阳光,我这边却是绵绵的秋雨。”
“我这里有冰激凌店和烤肉店的优惠券。”
“烤肉。”
“那我一会去你宿舍找你。”
“好。”
我咧开嘴笑得开心,一起回宿舍的舍友一把拍上我的嘴:“这大白牙,晃来晃去的,咋这么像我那张物理试卷。”
(二)
我和她认识不到两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年零二十五天。去年国庆假期我被舍友拉着去参加他们社团的聚会,恰好她也是被舍友拉去的,然后稀里糊涂地互留了手机号加了微信好友。
紧接着没几天,在被各种高大上的莲蓉月饼蛋黄月饼冰皮月饼刷屏的中秋节,我点赞了她发的“果然我还是喜欢吃五仁月饼”的朋友圈,当晚我们就“我们可能是这个地球上最后两个喜欢吃五仁月饼的年轻人”达成了共识,并且畅谈至第二天早上。
帮我带饭回来的舍友看我迷迷瞪瞪的敷面膜,问我:“又看了一晚上小说?”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不,谈了一晚上风花雪月的事。”
没错,风花雪月。
凤梨酥,鲜花饼,雪媚娘,月饼。
(三)
为什么绝大部分大学的新校区都这么偏远呢。
为了吃一顿烤肉而不得不坐上四十分钟公交再坐上二十分钟地铁,现在的我坐在公交车座位上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因为她正趴在我的腿上,我一低头就能看见那个可爱的脑袋和一头有点湿漉漉的乌黑长发。
我开始觉得罪恶。一是因为她晕车,我还拉她出来吃东西。二是因为,我特别想啃一口她的手腕。
因为她太瘦了,瘦得手腕外侧那块骨头都很明显地凸出来。
“就像是我的喉结一样。”她曾经这样告诉我。
“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那么手腕当然就是脖子了。”
“尤其是割腕自杀和抹脖子自杀几乎具有同样的效果,这恰好论证了我的观点。”
当时的我抱着手机一边想象着手机那头她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模样,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真是遗憾。两个喉结我都没有。
(四)
最终我也没能啃上一口她的喉结,于是在点烤肉的时候我点了很多肉,多到这顿午饭吃了两个半小时。
谢老板不逐之恩。
出了门她拉我去逛楼下的商场,我吃得实在是有点累,所以由着她拉着我的手四处逛。
女人为什么都这么喜欢逛街呢。我看着她一件一件细看那一排一排衣服,秋天还没有过去,冬装却已经登场。
最终她买了一条英伦风红格子小短裙,我恍惚记起她去年冬天穿过一件白色毛衣和驼色外套,配上这条小短裙一定很好看。
然后我们又去买了点心。她特别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月饼。
我也喜欢。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我把买的点心分给舍友,然后一头扎进被窝里,抱着手机和她聊天。
直到舍友催我洗澡我们才停下来互道再见。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和她一起坐在图书馆的楼顶,看着远处的夕阳,突然间下起了大雪,她站了起来,穿着驼色外套,白色毛衣,红格子短裙,围着一条米色格纹围巾,对我笑笑,张开嘴说了句话,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说:“再见。”
猛然惊醒的我模模糊糊地看了眼窗外渐白的天,抹了把脸,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那个装着我梦里出现的米色格纹围巾的纸盒子,正放在我抽屉里。
(五)
期中考试的大学物理卷子发下来了,我盯着那鲜红的“58”,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老年阶段,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头晕眼花手脚发凉心律不齐呢。
然后我瞟了眼舍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使劲扒拉开她护着分数的手。
59。
嗯,很好,非常好。我们一致认为那个理着平头又黑又胖正在讲台上讲话的男物理老师进入了更年期。
他说:“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占期末成绩的30%。”
他说:“这次你们都考得太差了,四十多个人就五个人及格了。”
他还说:“从下周起,每节课上课前都要签到,下课的时候要点名,三次没到的期末考试就不用参加了。”
我坐在下边偷偷用手机向她控诉大学物理老师的罪状,顺便第18次抱怨为何要学习大学物理这个跟我们专业没有丝毫关系的科目。
她对我表示了深深地同情。
表示方式是学校打印店能找到的历年所有大学物理期中期末考试题以及部分参考答案。
我对她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感谢。
谢礼是那条米色格纹围巾。
我不信梦。
(六)
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穿着黑色短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真好听。备战期末的日子真不好过。我揉了揉发红的鼻尖,走得快了些。
一进图书馆眼镜上就起了一层雾气,我拿围巾擦了擦镜片,然后去找她。
图书馆到处都是人,还有被书占着的座位。虽然学校三番五次强调不许用书占座位,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尤其是对我这种早上起不来的厚脸皮的人。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拿着手机看视频。我坐在她对面的位子上,从书包里掏出大学物理来,装模作样地做起了题。
她穿着白毛衣,红裙子,黑打底裤,白短靴,长长的头发用黑头绳扎起来,刘海用黑夹子别在一侧,戴着耳机低着头专心看视频。
我挠了挠自己的一头短发,扶了下眼镜,然后认命地开始认真复习。
到了吃午饭的点,我轻轻敲了敲她的水杯。她摘下耳机抬头看我,我小声问她:“去吃饭吗?”
她看了一眼手机,说:“再过十分钟吧。”
我坐到她旁边去,抢了她一只耳机,和她一起看了十分钟舌尖上的中国。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真理:千万不要在吃食堂的饭之前看舌尖上的中国。
(七)
寒假我们联系得没那么频繁。从每天一聊到三天一聊到一星期一聊,到了假期快结束的那几天,我几乎联系不上她。
开学后我收到了她寄给我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条墨蓝色围巾,还有一封信。
她说她转学去了国外,因为妈妈要带外婆去看病,所以干脆决定在那里定居。
她说她从遇见我的那天起,每天都会抽一张塔罗牌,可是22张牌从没抽到过6号牌。
她说一见到我就会开心就会心跳变快就会耳朵变红发烫。
她还说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
(八)
我也是巴甫洛夫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