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山多,山谷多,山涧也多。这些山涧与村庄隔溪相望,站在村口就能见到条条山涧如条条静脉,由上而下,时隐时现,为青山增添了一道道幽美的景致。然而,尤其让人回味的是,走进山谷,融入山涧的乡村生活。
牧童与山涧。
每当晴天丽日,牧童们赶牛上山,手里拿着如孔雀翎羽的翠竹枝条,边走边拂去狭道上晶莹的晨露,扫去一些白絮般的蛛丝,怡怡然来到奇仑坡的竹林。竹林青青,碧草如丝,牛儿们慢悠悠啃着青草,而牧童们则横穿竹林,直至尽头,抵达奇仑涧的中段——奇仑潭。潭的四周郁郁葱葱,遍布榛莽,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一些如斗如墩的灰白石头散布潭边,一块漆黑如墨的巨石覆盖潭口,巨石前低后高,如一张宽大厚实的长沙发,牧童们争先恐后地抢占位置,一阵喧嚣,惊起茅草荆棘丛中的数只鸟雀,惊惧的鸟叫声更增添了山涧的幽寂。潭水无声,微波织纹,无风而动,若行若停;潭面清莹,直视无碍,灰的、黑的、白的、黄的、褐的,各色石子遍布潭底,几尾细如红头火柴棒的小鱼穿梭其间,时而停歇,时而迅疾,悠闲自在。孩子们可受不了这清寂的气氛,于是采摘绿叶和各色野花,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往下一洒,瞬时落英缤纷,水光潋滟,“哇!好美啊,潭面像妈妈蒸的花糕了”“哈哈!不也像番客婆身上穿的花衣裳吗”……于是,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幽的山谷。 孩子们不经意的一洒,洒出了一段缤纷多彩的童年。
砍柴郎与山涧。
随着年岁的增加,牧童渐渐长大,力气也跟着长,成为青少年,可以干一点体力活了。于是相约上山下涧,砍柴烧炭。清晨,抓一点盐,挖一勺肉油,铲一杯米,拿着碗筷,放到里灰白外漆黑的圆桶铝锅出远门了,翻过山脊,来到虎威崖,崖边苍松如虬,崖下飞涧如瀑,我们手脚麻利地下到崖底涧旁,开始砍一些烧火用的杂柴。渴了喝几口甘甜的幽泉,累了洗几把清凉的涧水,于是精神又来了,可以接着干了。因路途遥远,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把木材扛回家的,近中午时,就在涧边避风的地方用石块筑起灶台,架上铝锅,点燃柴火,先热开了油,炒香野蒜,下一些涧边摘取,涧水洗净的野菜,诸如蕨菜、水芹、土茯苓等炒一炒,下米搅拌均匀,然后加入涧水,调上食盐,上盖后,大火煮开,小火闷煮。半个小时后,喷香的野菜饭熟了。这饭香中似乎带着幽兰香、青草香、松柏香,野菜香……仿佛涧水里溶入的百花百草的滋味,都与米饭融为一体了。吃饱肚子后,弓着腰,埋着头,左肩扛着木柴,右手抓着峭壁上或深深扎根的杂草或粗粗的野藤或匍匐的树根或粗壮的树干,蹬直腿,一步一步地奋力往上爬。有时碰上绝壁,急弯,就停下来,一人一头地把木柴抬上,在互相帮忙中,步履踉跄地顶到崖上。此时,已是汗如雨下,冷风如刀袭来,似乎割裂了皮肤,顿时感到一阵阵的疼痛,原来手背、手心、脚背、小腿、脸颊、脖子等袒露的地方已布满细密如红线的血丝,在爬山上岭的过程中,皮肤不知不觉就被遮挡的枝条、剑草、藤蔓等物划破了,旧疤未愈又添新痕。站在峰顶,用衣袖擦去汗滴,向下一望,崖下涧边的灶台已消失在清风薄雾中。砍柴郎于一口口涧水,一碗碗野菜饭中品尝到生活的艰辛,也体验到生命的坚强。
种田阿伯与山涧。
青涩的砍柴郎经过了生活的磨砺,成为肩能挑背能扛的粗砺青年后,成家了,成为种田阿伯。于是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开始操心犁田耙地,春种秋收了。村庄前面的一座座小山丘上布满了层层梯田,在水稻扬花的初夏和地瓜新种的初秋,往往需要大量的水来浇灌,而溪水在山脚下,引不到田间,于是就打起了山涧的主意。种田阿伯开渠筑坝,一条条山涧一出山林就被引入道道水渠,蜿蜒曲折数里路,每隔几百米就开一小水闸,方便灌溉渠下的农田,滋养着水稻、地瓜、茶叶、果树等农作物。当然,也有一些隔着山涧、隔着水渠的农田,需要另想办法引水。这不难,种田阿伯往往砍几株麻竹就够了。在老家,家家户户都种植麻竹,麻竹是最好的引水材料。成年的麻竹长达几十米,粗如壮汉的大腿,只要在其结节的地方开一个小截面,打掉里面薄脆如瓷片的关节,就可贯通全管。然后根据引水的距离,截取所需要的长短,一头架到涧口渠边,一头架在自家农田,水流顺畅无比,很快漫过坵坵农田,种田阿伯露出舒心的微笑。由山涧引出的一道道渠水,一管管甘霖,浇灌出丰收的年成和富足的生活。
萌娃与山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格外涧,那涧离家很远,其间林深木茂,谷幽崖峭,怪石嶙峋,水流峻急,很适合涧蛙生长。以桂哥为首的乡亲是捕捉涧蛙的能手,经常于晚上,提着探照灯,亲临深涧,捕捉涧蛙。涧蛙能蹦会跳,弹跳力很强,动作利落敏捷,是学走路的萌娃的天然补品,很受乡亲们的青睐。谁家的萌娃学走路了,娃爸就夜夜闲不住,总到格外涧捕捉涧蛙给孩子补补腿力。尽管夜路难行,深涧危险,苔藓裹脚,荆棘阻道,但挡不住父爱,挡不住长辈对孩子健康成长的热切期盼。所以,这离家很远的格外涧,也成了萌娃成长的助力涧了。
山涧悠悠,似乎诉说着每一位乡亲的成长经历;山涧长流,流过乡村兴衰成败的每个时期,成为乡村永恒的印迹。就算离家再远,每当午夜梦回,我耳畔依稀传来深涧空谷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