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天演录——32.酷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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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九州天演录——31.项上人头

一个武将端着一个木盘站在他的旁边,木盘之上,是浆洗的有些发白的煜唐服饰。

更多的武将站在这两个人之后。

这是些长相各异的人,他们却统一的沉默着。

穆云默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把一盆冷水浇在中成凉的头上,随着这一盆冷水浇下,中成凉痛苦地从干草堆中苏醒,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穆云默冷冷说道:“穿上!”

言毕,他向端衣服的武将使了个眼色。

武将会意,立刻把木盘端到中成凉的面前。中成凉看了眼木盘,一把夺过来,摔到了地上,大声说道:“我又不是煜唐人!干嘛要我换上煜唐的服饰!”

他这话一出,穆云默身后的武将立时一阵骚动,穆云默举起了右拳,示意武将收声,然后他自己轻声的问道:“中成少主,你不是煜唐人,又是哪里人?”

中成凉冷冷道:“我不是煜唐人,唐傲灭我全族的时候,我便是煜唐永生永世的仇敌!”

穆云默冷冷道:“穿上煜唐服饰,成喆麾下的将军或可为你求情,免你一死!”

中成凉突然笑了,他笑的是那么开心,以至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待得这疯狂地笑声停歇,他讥讽道:“你把我中成凉当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么!现在你们不过是看中我中成家在煜唐军队里那点可怜的名望,希望利用我来和百里德光抗衡罢了!”

穆云默摸着自己的胡子,又把它卷成了卷,冷冷说道:“那又如何?”


一碗散发着恶臭的米饭被摆在中成凉面前。

这是三天来中成凉见到的唯一的一种可以被称作食物的东西,当然,前提是,他会像只狗一样吃掉这碗米饭。

中成凉当然不是狗,虽然他现在还不如一条狗。

一个武官扒光了中成凉身上的所有衣物,让其白皙而健美的身体曝露在冰雪之中。

另一个武官把中成凉的右脚拴上铁链,固定在栓马的石桩上,石桩很高,铁链很短,所以中成凉的右脚被高高的吊起来,中成凉只能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尽量的往石桩靠,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要对着石头桩子撒尿的狗。

这样酷寒的天气,这样折磨人的姿势,中成凉已经坚持了两个时辰。但他终究还是累了,三天不吃不喝,再这么折腾,任你是铁打的男儿也承受不住。中成凉累的趴了下来,但是由于铁链的缘故,他的上身并不能完全的贴到地面上,他一趴下来右脚拴着铁链的位置就要承受全部力道,不多时,右脚踝就被磨出了鲜血。

这个却还不是最惨的,塞北寒冷,中成凉只能贴着地面休息一会,就要马上把身体支撑起来,如若贪恋那一时休息的美妙,他的皮肉就会跟寒冷的地面粘在一起,到时候想要起身,就要活活脱掉一层皮!

如果念一个人名字能把人念死的话,中成凉一定会念一千遍一万遍。但是很可惜,念名字是念不死人的。

语言杀不了人,刀才能杀人。

横劈竖斩,流血十步。

要用刀,得先活着。

敌人还没死,所以中成凉不能死!

一个不愿意死的人,所能爆发的力量是惊人的,所能忍受的屈辱也是惊人的。

也曾算是贵族的中成凉,大口大口吞咽混合着泥土与沙粒的米饭。不仅仅如此,中成凉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甚至把一只路过的老鼠,生生的咬碎,吞到肚子里。


雪夜,穆云默看着中成凉,一如既往的沉默。中成凉也沉默的回望他。

许久,穆云默问道:“不想死?”

中成凉诡异地笑了笑,说道:“大仇未报,何敢言死!”

穆云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中成凉,说道:“放心,皇帝陛下不想你死!不过你也别觉得这事情是好事,也许安安静静的死掉反而是不可多得的幸福。”

中成凉问道:“都督既然要说,又何必遮遮掩掩!”

穆云默看着中成凉,说道:“皇帝之所以要让你活着,是想从你身上要一样东西!”

中成凉冷冷的说道:“成凉的一切都被他夺取了,除了这条性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落入煜唐皇帝的法眼。”

穆云默盯着中成凉的眼睛,拿出了一卷黄绢,慢慢的在中成凉面前展开,然后轻声道:“皇帝陛下给我下了密诏,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画押,陛下便饶你一条性命,随后便会有人带你离开此地,到他处囚禁。对外,只说你身体孱弱,在路上瘐毙了。”

中成凉盯着黄绢左边的那一行大字,气血一阵阵翻涌,他的身体因为极端的愤怒而忍不住颤动起来,他的双目被那几个字刺激的充血发红,他的牙齿紧紧咬合,嘎吱作响。

那几个字写的是“中成氏认罪伏法书”!

这世界上有一种侮辱,叫做轻视。

敌人的轻视。

对某些人来说,被人轻视是件好事,因为这会给他们出其不意的攻击增加胜利的筹码,办猪吃虎,他们甘之如饴。

但是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样的轻视却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人难受,因为在这类人的字典里,胜利固然重要,以贵族的方式和程序,带着自尊与荣耀,堂堂正正的胜利更为重要!

唐傲剥夺了中成凉的荣耀,碾碎了他的自尊,在这一封认罪伏法书上面,唐傲不仅要扑灭冲成凉复仇的火焰,还要打碎中成凉挺立的脊梁。

在唐傲看来,中成凉被蛮族大君抛弃,已经失去了和煜唐抗衡的能力。这时候,杀了中成凉,比碾碎一个臭虫还要容易。但是杀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人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让中成凉认罪伏法,传之天下,以净浮言,安民心。至于一个没有蛮族大君保护的中成凉,他的性命就如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何须在乎。

中成凉浑身颤抖的盯着这封书,怒火中烧,这算什么?

中成家在煜唐历经六世,每一代都对煜唐忠心耿耿,你唐傲一个庶生王爷,当年被隐太子逼的跪地谢罪。如果不是我们中成家,如果不是我爹,今天坐在龙椅之上的,会是你唐傲么?

可你唐傲恩将仇报,把我送到这苦寒之地吞风咽雪。如今闹的如此这般,却让我认罪!?凭什么!?就凭你是煜唐的皇帝,你就可以颠倒黑白,忘恩负义?你就可以用强权压迫所有不服从你的人低头?

你的帝位是我中成家帮你夺过来的!你的皇冠是我中成凉从死透的皇帝头上摘下来送给你的!

想到此处,愤怒的中成凉冷冷的对穆云默说:“如果我不签呢?”

穆云默面无表情的看着中成凉,轻声道:“本都要你知道,这并非私人恩怨。”

帐外刀剑出鞘,声音凛冽。

中成凉突然笑了起来,他既像是苦笑,又像是自责的说:“中成凉啊,中成凉啊,枉你自诩聪明,却被他人戏弄于鼓掌之上,可笑,可悲,可叹!”

穆云默说道:“如今时与事异,作此妇人之叹,有何意义!为少主计,还是乖乖的在这认罪书上签字吧,不然倒霉的可是小舟公主!”

中成凉闻言立时抬起头死盯着穆云默,穆云默却好似看不到一般,继续说道:“冒含邪能牺牲你,就不能牺牲小舟么?你只道小舟是清澄公主的孩子,冒含邪定然爱护有加,却没想过清澄公主是因为生育小舟才体弱多病,最后被烧死在帐中?只怕,在那冒含邪心里,对小舟的恨,要远超你”之上。

中成凉听后默然不语,大君虽然时不时会送些小舟喜爱的吃食服装,看似十分的喜爱小舟,但是却从不把小舟抱到怀里,享儿孙天伦之乐,以前中成凉只道大君性格孤高,不喜欢跟小孩子亲近,现在经穆云默一番提醒,突然觉得,往日大君凝望小舟的眼神里,有股别样的情感。

良久,中成凉痛声道:“我签。

穆云默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少主,请吧。”着墨的狼毫放到中成凉手中。

中成凉握笔的手似有千斤之中,他停顿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慢慢的在认罪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蘸着鲜红的朱砂,按下自己的手印。

待得他签完,穆云默把认罪书拿起来,把墨迹吹干,放回怀里,满意的点点头,往帐外走去。

他还没有走出帐篷,就听得中成凉在身后道:“都督利用中成家名望,虽是为了对付百里德光,但是武将结党,都督就不怕皇帝猜忌么?”

穆云默大笑一声,说道:“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中成凉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是啊,以唐傲的性格,又怎么会允许百里流云坐大?兔死狗烹,现在的唐傲,一定也发现了百里德光背后那个巨大的阴影了吧?”

想到这里,他又突然有了一阵快意:“我中成家即便尾大不掉,却也是忠心于煜唐的,他百里德光呢?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呢?唐傲,你要怎么办呢?你要怎么给这头恐怖的野兽套上项圈?”


这天的傍晚,朔方城沉重的铜门再次被打开,守城士兵在夕阳的余晖下,看着鱼行入城的泰勿术人,目光警惕而轻蔑。

骑在马上的泰勿术人首领松儿不花面无表情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个满脸满身都是各种疤痕的中年汉子,除了能看出他是个人,其他的一切特征都已经被疤痕掩盖了。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些什么,也没人敢去问。

中成凉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人像一只狗那样带走。

子夜时分,三个高大的泰勿术武士闯进中成凉的帐篷,一个武士用手刀砍中成凉的脖颈血管处,把他击昏。另外两个武士,把中成凉塞到麻袋中,捆扎好,由他们中最健壮的一个武士扛起来,大跨步出了帐篷。

趁着深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朔方城的大门吱呀吱呀的打开,入城没有几个时辰的泰勿术人蹑手蹑脚出了城,往南方去了。

随着这队泰勿术人的离去,朔方城北边不远处的土丘上,几个穿着夜行装的人紧紧尾随泰勿术人而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朔方城的城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依旧是一队泰勿术人,只是这回他们的行进方向不是南方,而是北方。

这群人甫一离开朔方城,朔方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道黑影腾空而起,那是一只海东青,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振了振翅膀,朝南方飞去。

海东青向南飞了半夜,佛晓时分,它降落到窝尔沁草原的月真部。

迎接它的人迅速取下绑在鹰腿上的竹筒,吩咐手下人给雄鹰准备好食物和饮水,然后就急匆匆的骑马朝哥舒勒的寝帐跑去。


半个时辰后,这个人就来到了哥舒勒的帐篷之外,这时间,哥舒勒还在熟睡,但是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他跪在帐篷外,高声说道:“二汗,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很尖锐,不多时,从寝帐里就传出浑厚的嗓音:“坤沙,是你么?出了什么事情了?”

坤沙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据朔方城的细作来报,今夜有两拨泰勿术人从朔方城出发,一拨往咱们这来,一拨北上去了,往北边的才带着中成凉,我们的人却都在南边劫击,看天色,想必南边已经接战了,恐怕来不及往北边追去!我们要不要另派军队北上?请二汗明示!”

寝帐里的哥舒勒沉吟了一会,缓缓道:“北边终究是大君的地方,他的女婿他不救,我却去救,会给人留下攻击我的借口。我本想将中成凉收为己用,看来不行了,你派遣细作北上,务必查出中成凉新的关押位置!”

坤沙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待得远离哥舒勒的寝帐,坤沙却放慢了脚步,不疾不徐的走了起来,谁都知道泰勿术人是草原上的风,一旦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跟上,日后想要追踪到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仔细的回味着刚才跟哥舒勒会面的情景,不禁又想到二十天前跟歌疏勒的那次对话。

那次对话,是个夜晚,就在刚才哥舒勒的寝帐里。

夜幕低垂,四下黑暗,哥舒勒却不准点灯,两个人就坐在黑暗里交谈。

坤沙问哥舒勒:“二汗,为什么暗中保护中成凉?”

哥舒勒浑厚的嗓音在黑暗里回响:“他是我们月真部的恩人。”

坤沙困惑的说:“恩人?他今天上午在金帐里,提出要我月真部分粮的狠毒计策!我们分粮,则部族实力大减,我们不分,大君就有了攻击我们的口实。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我月真部的恩人?”

哥舒勒道:“他这是给我和大君找一个不开战的理由,坤沙,你要知道,腾格里的金帐之中,有很多人想我死。”

坤沙说道:“那我们自己上表要分粮给大君!这样大君定会很高兴!”

哥舒勒道:“这话我们自己说不得,整个草原都是大君的,我们是臣子,只能听吩咐,不然就是有不臣之心。大君对我心有疑虑,我不能不格外小心。”

坤沙显得更迷惑了:“既然大君和二汗有这么多龃龉,当日中成凉来求我们去解救火流城,二汗为什么要去呢?我们坐山观虎斗,借穆云默之手杀了大君,二汗不就是草原上的新大君?”

黑暗中的哥舒勒闻言笑了笑,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大君的全名是什么?”

坤沙说道:“博尔特*冒含邪!”

哥舒勒又问:“上任月真部首领的全名呢?”

坤沙搞不懂哥舒勒的意思,但还是恭谨的说道:“阿史那*蒙哥”

哥舒勒顿了一顿,问道:“我呢?我哥舒勒的全名是什么?”

坤沙却完全回答不上来,哥舒勒不是月真部的人,事实上没人知道哥舒勒是哪个部族的人,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草原,突然被大君收为义子,突然地被大君丢弃在窝尔沁,突然地带领将要灭族的月真部抗击煜唐的侵略,突然地成为草原人的二汗!

哥舒勒说道:“我的全名是哥舒*勒,与雷烈部和月真部不同,我的姓不在名字之前,而在名字之后,我的姓氏是勒!”

坤沙听了之后,大脑开始飞速的旋转,草原上姓氏在名字之后的,只有...只有...在整个青州最北部,守卫着蛮族北部边疆,和夸父接壤的山戎部落!

哥舒勒听得坤沙沉默,说道:“不错,我就是山戎人!坤沙,你说草原人会让一个既不叫博尔特,也不叫阿史那的山戎人做他们的大君么?”

坤沙说道:“草原上,英雄不问出处,只论实力!现在二汗在草原上兵强马壮,他日取代大君,谁敢不服,咱们就和他刀剑说话!”

哥舒勒苦笑一声:“只是那时,草原又免不了生灵涂炭,这片草原存在多少年,就打了多少年仗,不厌烦么?”

坤沙说道:“那有什么办法,草原土地贫瘠,草场是有数的,人口却不断增加,只有通过战争把弱小的种族吃掉,整个蛮族才能发展!蛮族人性烈如火,只敬服英雄,而英雄,是要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哥舒勒道:“你的眼光只看到这片贫瘠的土地,我却看到了煜唐,看到了天下!”

坤沙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君不也去攻击煜唐么!”

哥舒勒笑了笑,说道:“他冒含邪只是要劫掠煜唐的物资,我哥舒勒却要做中土的主人!”

坤沙闻言大惊,他说道:“我们草原部众只有三十多万,中土人却有三百多万,我们能跟他们打个平手就不容易了,如何能够打败他们做天下的主人呢?”

哥舒勒沉声道:“所以我们才要保护中成凉,只有这个人,才能让我成为中土的主人!”

坤沙想了想,说道:“那草原呢?二汗只有先做草原的主人,才能去做天下的主人,刚才二汗也说了,草原人不会要一个山戎人做他们的大君,事实上,如果二汗不通过武力征伐,以二汗现在的威望和山戎人的身份,做二汗已经是顶级了,只怕,二汗百年之后,您的孩子,就要被这月真部的阿史那氏屠戮殆尽!”

哥舒勒缓缓道:“所以,我才不能通过武力夺权,或者大君死于非命之后自立承国!我成为大君的唯一方式,是冒含邪心甘情愿传位于我!我承国的方式一定要合法,这样,才能堵住雷烈人的嘴!这样,才能消减我山戎人的身份带来的影响。对于月真部,不久之后,我会改名做阿史那*哥舒勒,我会和阿史那氏的长女,阿史那*云霓结为夫妇,我跟她的孩子,会叫做阿史那*铁勒!”

坤沙看不到哥舒勒黑暗中的表情,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冒含邪有两个孩子,他最喜欢的是小儿子扎布尔,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扎布尔继承他大君的位置,二汗,你如何能够让冒含邪舍弃自己的儿子传位于你?”

哥舒勒声音慢慢变得冰冷:“坤沙,你忘了我也是冒含邪的儿子么?虽然只是义子,但如果亲生的儿子都死了呢?”

坤沙缓缓的低下了头,说道:“二汗英明。”

下一章:九州天演录——33.大降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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