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春节前的城市,角角落落、细枝末节都能听到节日的前奏。那节奏由远及近,由缓到急……直到除夕,“年“轰隆隆的就到了。
地铁10号线,上来三个背着圆滚滚的双肩包,也穿得圆滚滚的女人,像三个天线宝宝。每人都拎着一个白色塑料桶,桶里插着用尼龙草绳绑在一起的长短不同的地板拖把,旁边塞着洗涤剂瓶子和抹布。有两个人的背包都有一根带子扣环没了,就那么把带子的两头儿扎在一起,绑成个结。一看就是保洁工,还不是大公司的,因为大公司有统一着装,一般都是带公司LOGO的蓝绿色专用背包,有侧袋可以插放拖把和洗涤剂的那种。
先上来的一个年纪最大,头发稀疏的绑在脑后,细眉细眼,神情木讷。三个人本来一起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扶杆旁边,三个塑料桶围着扶杆,三个人围着桶。这时见有人起身空出个座位,木讷姐一步抢过去坐下,没有招呼同伴。她看起来也的确是最年长,可能自己也觉得没有谦让年轻同伴的必要。
第二个圆圆的大脸,皮肤白皙,马尾辫编成麻花。上车后一只胳膊抱住扶杆,一只胳膊揽着拖把杆,举着手机发着一条条怒气冲冲的微信语音,口音很重,嗓门很大,大致是说她们到了某个地址,结果客户说已经有人上门做完保洁了,害她们白跑。看气势她应该是这个三人小分队的头儿,在和上级反馈刚刚遭遇的不公待遇。
第三个神情最和善,笑微微的脸,皮肤黝黑,眉毛和眼线有纹过的痕迹,是年轻岁月在脸上展示的倔强,不肯退场。厚厚的绒衣外面罩了件看上去手感很舒服的老式棉背心,很短的低马尾,上车后一直低头微笑着发微信。
圆脸女一直还在断断续续的发语音投诉。
有个坐着的中年女乘客突然伸手招呼了一下和善女,问“你们做不做开荒保洁?”
和善女笑着走近来,“做啊,你是住家还是公司?“
“我们是医院。“
“看在哪了,太远就做不了,年底了都没人,安排不开。”
“在顺义,行吗?”
“那还真行,我们就住顺义,啥时候做提前联系就行。”
“那你给我价格便宜点儿,我就不用现在那家了。”
“过年了都涨钱,没人了,回头咱们看吧。”
然后两人就互相加微信。
圆脸女好像阶段性打完了微信官司,突然两步抢了过来,问和善女,“她问啥?”她站得远,应该是没听清俩人的对话,见两人加微信,担心生意别没自己的份儿。问明白以后也没说什么,就是有几分愠怒的眼神看了几眼要找保洁的女乘客,估计是心里嗔怪她没眼色,有业务不懂得先问自己这个领导。
女乘客旁边的位置有人下车了,和善女示意远处一个领着个孩子的妈妈过来坐。孩子妈妈大约是觉得她是体力工作者,更配得上那个空位,所以客气了半天才让孩子坐了。
和善女还是微笑着低头看了看手机,接着说,
“现在都没有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下礼拜我闺女就来了,然后我们娘俩儿一块儿回家。”看来她刚才冲着手机的微笑是绽放给微信另一端的女儿的。
女乘客说,“是啊,辛苦一年了,挣点儿钱早早儿回家过年吧。“
“唉,就盼回家,挣不多少钱,但是不干不行啊,一大家子人,不干咋弄,你说咋弄啊,没办法……”
木讷女始终静坐在对面位子上,没有表情。
圆脸女显然是队长,不再理会别人,一直关注着门口上方的显示牌,到站后提醒同伴,三个天线宝宝几里哇啦,说说笑笑的下车。圆脸女负责说说,和善女负责笑笑,木讷女负责跟着下车。
虽然都带个“铁“字儿,地铁和高铁氛围特别不同。高铁除了静音车厢,其他车厢大部分时候都会有乘客要么手机外放,要么视频聊天。地铁上通常只能听见车辆行驶和通风系统的噪音,少有人声。所以这节车厢的一番热辣滚烫,引得乘客都不由得从手机里拔出视线和关注,欣赏完一场热闹,再目送三个女人下车。
过节本就应该锣鼓喧天,你方唱罢我登场,地铁是三个女人片刻的舞台,她们给北京的春节唱了段过门儿。没有她们的过门儿,北京的春节大戏就唱不起来,没有她们每年像潮汐一样规律的在北京进退,北京也无法成为北京。
我也下车了,走出地铁,北京最近天气都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