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个笑话:有一天,斯皮尔伯格来到天堂,刚要进门却被圣彼得拦住了。圣彼得说:你回去吧,电影导演不能上天堂!斯皮尔伯格非常沮丧,这时一个满脸大胡子穿军装的人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溜进了天堂,斯皮尔伯格喊道:那不是库布里克嘛,他为什么可以上天堂?圣彼得说:那不是库布里克,那是上帝,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库布里克。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这个名字放在今天是绝顶天才、远见卓识、完美主义等等的代名词,他是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电影导演之一,不容争辩。虽然库布里克在他的职业生涯(从1951年到1999年)中总共只拍摄了13部故事片和3部纪录片,却被世界影坛公认为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位神话人物于1928年7月26日降生于纽约布朗克斯的一个犹太家庭,小时候学习成绩很不好,排名经常倒数,老师声称他的智商低于平均水平。然而,熟识他的人都觉得库布里克很聪明,在他功成名就后,甚至有传言说他的智商约为200。对此,库布里克这样说:“我在学校就没学到过任何东西,直到19岁才尝到读书的快乐。”
他的父亲是位医生,为了培养儿子感兴趣的东西,教会他下国际象棋。国际象棋在后来的岁月中成为库布里克重要的交流工具,通常是与不服管教的演员打交道的工具。13岁时,父亲送给库布里克一部格拉菲(Graflex)相机,这是一个更加明智的选择,从此他迷上摄影,纽约的街头、地铁都留下他的足迹。高中时库布里克曾经给《展望》(Look)杂志投稿,毕业后去那里做了全职摄影师。另外他还在纽约城市学院读夜校,同时短暂地参加了哥伦比亚大学的课程。
1940年代末,库布里克又迷上电影,经常流连于纽约各大影院和现代艺术博物馆(常有电影回顾展),他被德国导演马克斯·奥菲尔斯(Max Ophüls)复杂的推拉镜头所呈现的影像所吸引,而大卫·格里菲斯(D.W. Griffith)、谢尔盖·爱森斯坦(Sergei M. Eisenstein)和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等大师的作品深深震撼到他。库布里克回忆说:“那时我对电影一窍不通,但看过大量片子,其中大部分是垃圾。我一边看一边想:我虽然不怎么懂得拍电影,但我能做的比你们好。就是那些垃圾电影给了我制作电影的勇气。”
于是库布里克计划进军电影界,用摄影挣到的钱制作了一部纪录短片《拳赛之日》(Day of theFight,1951),这是根据他为《展望》杂志拍摄的一组照片改编而来的,记述了爱尔兰裔拳击手沃尔特·卡蒂尔的一天生活。为了有更多的钱投拍电影,他靠从父亲那里学到的高超棋术,在华盛顿广场公园摆摊和游客赌棋。接下来,又拍了短片《飞翔的牧师》(Flying Padre,1951),这两部短片都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雷电华电影公司(RKO)。1953年他接了个大活儿,给国际航海家联合会(SIU)拍摄宣传片《海员们》(The Seafarers),因为经费充裕,他第一次用上彩色胶片,片长也达到30分钟。这三部记录短片为库布里克学习和积累了电影制作中策划、制片、导演、摄影、剪辑等各个环节的工作经验,为后来成为全能型导演打下基础。
1953年,在制作了几部颇受好评的纪录片后,库布里克说服父亲和叔叔资助自己拍摄第一部长片《恐惧与欲望》(Fear and Desire)。因为请不起太多人,片中有些演员便分饰两角,他的妻子多巴·梅茨(Toba Metz)也在剧组担任对白指导。《恐惧与欲望》拍得一塌糊涂,没赚到钱不说,还赔上库布里克的第一段婚姻。所以当他成名后特别讨厌这部处女作,他说:“简直太业余了,像小孩子在冰箱上的涂鸦”。他四处收集本片的拷贝予以销毁,也不允许影院公开放映。
处女作的失利并没有击倒库布里克,蛰伏两年后他揣着从布朗克斯一位老街坊借来的4万美元又开始拍摄第二部长片《杀手之吻》(Killer's Kiss,1955)。剧本改编自地摊文学,演员阵容除了主角弗兰克·斯尔维拉(Frank Silvera)以外,其余都是群众演员。因为囊中羞涩,也没办拍摄许可证,他只好采用偷拍的方式取景,剧组像游击队一样穿梭在纽约的大街小巷。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第二次的拍摄工作安排有序,虽然也出过意外但顺利杀青。更令人振奋的是影片以7.5万美元卖给联美公司(United Artists),小赚一笔。库布里克对自己第二部电影的评价是:学生水平的电影。
库布里克移动跟拍的手法吸引了联美公司,他们提供足够的资金以聘请一批水准较高的B级片演员,支持库布里克拍摄下一部影片《杀手》(The Killing,1956)。《杀手》标志着库布里克第一次能够与专业剧组和知名演员合作,正式踏上成功之路。《杀手》的故事与约翰·休斯顿(John Huston)拍摄的《夜阑人未静》(The Asphalt Jungle,1950)剧情有颇多相似之处,结尾高潮部分也会让观众唤起对《碧血金沙》(The Treasure of the Sierra Madre,1948)的回忆,而片中镜头的调度更带有明显的马克斯·奥菲尔斯风格。所以,本片可以看做是库布里克对前辈的一次学习与借鉴。
虽然黑色犯罪电影本身就有很多共通之处,但《杀手》一片创造性地使用了非线性叙事给柯克·道格拉斯(Kirk Douglas)留下深刻印象,他询问库布里克手头还有什么剧本,库布里克当时正好改编了一部叫《光荣之路》(Paths of Glory)的小说,道格拉斯表示自己的电影公司愿意投拍。
柯克·道格拉斯是好莱坞大明星,邀请库布里克执导《光荣之路》有明显的提携意味,也对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斯坦利,我不能付给你片酬,但可以给你充分的权利和一定比例的票房分成;不过呢,我不认为这部非商业电影会有丰厚的回报,但我们还必须得拍好。”道格拉斯的话被证明是有预见性的,本片的票房确实不理想,在法国、西德、瑞士、西班牙等票房重镇都被禁映,不过这并不影响作为主演和制片人的道格拉斯拿走35万美元的报酬。
剧组演职人员对于库布里克精益求精的导演风格很不适应,比如为了展现流畅的跟拍镜头,库布里克要求技术总监将原本挖了4英尺宽的战壕再拓宽到6英尺(为方便放置滑轨。那工作量,你懂的);比如有一场爆炸戏应库布里克的要求重拍了30次,以致于影片开拍的第一周,剧组就干掉了一吨多炸药。再比如1957年3月25日那天拍摄‘布劳拉德将军’和‘米罗将军’初次相会的场景,库布里克亲手拍摄,他对机位和演员走位的的要求让工作人员感到困惑:这个并不复杂的场景为啥要拍得这么复杂呢?直到拍摄结束,库布里克才轻声说:“马克斯·奥菲尔斯今天去世了,这是为了纪念他。”
道格拉斯和库布里克曾就《光荣之路》结局发生过争执,库布里克认为原来的结局太令人沮丧,会影响到票房,进而对他的电影事业产生消极影响(没办法,人穷志短),但道格拉斯坚持使用最初的悲剧结局。事实证明,道格拉斯比29岁的库布里克老辣很多,并没有让艺术追求屈从于商业利益,未经改动的结局使全片得到升华——所谓“光荣之路只是通往坟墓”。道格拉斯为年轻的库布里克上了生动一课,也让他日后对寻求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平衡有了更多考量。
《光荣之路》票房虽一般,但获得业界一致好评,媒体认为本片超越了以往反战电影的惯例,是最伟大的战争电影之一,是库布里克第一部展示他真正能力的电影。道格拉斯也对库布里克的导演才华大加赞赏,在1960年时再次邀请库布里克执导自己公司的大制作《斯巴达克斯》(Spartacus)。
影片拍摄期间,库布里克遇见演唱片尾曲的德国女歌手克里斯蒂安·哈兰(Christiane Harlan),影片拍完后两人都各自离婚,然后走到一起,这是库布里克的第三段婚姻,一直维系到他去世。
库布里克再次收到道格拉斯邀请的时候,刚从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的魔爪下逃脱。事情是这样:1958年末,马龙·白兰度的公司拍摄西部片《独眼龙》(One-Eyed Jacks,1961),白兰度也很赏识库布里克的才华,力邀他来执导。等库布里克来了才发现这位天王巨星相当难伺候,做事拖拉,行为古怪。有一场白兰度的醉酒戏,他坚持要真饮酒才能演出那份醉意,结果喝到人事不省,第二天再拍的时候他又喝大了……白兰度对摄影是外行可偏偏喜欢自己上手,结果自不用说,于是再拍再拍再拍。因为这诸多不靠谱的事儿,库布里克和白兰度没少吵架,感觉苦不堪言。忍耐了半年以后,忽然有一天,他发现白兰度搞上剧组一位女演员,对拍戏更不上心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斥责白兰度,白兰度恼羞成怒当场解雇了他。
失意的库布里克急需一份工作,接到道格拉斯的电话后立马投身《斯巴达克斯》剧组,不过没料到自己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斯巴达克斯》的制作费高达1200万美元,演职人员超过一万人,是当时投资最大的电影。最初的导演是发行方环球公司任命的安东尼·曼(Anthony Mann),剧组中明星云集,光影帝就有好几位,这让导演很有些畏首畏尾。作为主演+制片人的道格拉斯很不高兴地说:“我喜欢有自己想法的导演,但曼几乎从不敢发声”,他建议环球公司换导演为库布里克,环球担心一个年轻导演无法驾驭这么大的项目,不过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
库布里克不太不满意达尔顿·特朗勃(Dalton Trumbo,好莱坞十君子之一)所写的剧本,觉得里面充满了道德说教,主角塑造太过完美,准备自己重写,这让道格拉斯很恼火。特朗勃是道格拉斯的好友,因为亲共被列入好莱坞黑名单,道格拉斯冒着很大政治风险才给了特朗勃这个正名的机会,而库布里克的做法让道格拉斯开始怀疑他的人品,这件事成为两人渐行渐远最终绝交的诱因。
库布里克也不太不满意摄影师拉塞尔·麦蒂(Russell Metty),因为他无法达到自己对视觉效果的完美追求。而麦蒂则对库布里克的严苛感到愤怒向制片人投诉,库布里克回应他说:“你就坐那儿,什么也不用做。”他接过摄像机,亲自完成了片中大部分的摄影工作,库布里克的光影构图后来为《斯巴达克斯》赢得奥斯卡最佳摄影奖;搞笑的是,这个奖却颁给了拉塞尔·麦蒂。
如同安东尼·曼敬畏那些超级巨星,库布里克也一样。剧组的几位明星大腕经常擅自修改剧本以提高自己的戏份,对此他无可奈何;劳伦斯·奥利弗(Laurence Olivier)和查尔斯·劳顿(CharlesLaughton)之间不断的权力斗争也让他头痛不已。有段时间,他发现彼得·乌斯季诺夫(Peter Ustinov)、查尔斯·劳顿和劳伦斯·奥利弗没事儿老聚一块窃窃私语,就担心他们是在背后说自己坏话,有一次悄悄凑过去偷听他们到底说什么,却发现那几位只是在反复背剧本对台词。
道格拉斯要求库布里克淡化个人的美学观念,应呈现出好莱坞老派史诗电影的风格,比如像《宾虚》(Ben-Hur,1959),这严重限制了库布里克的创作自由,二人间的矛盾也不可避免的升级。在道格拉斯信心满满地询问库布里克对“我是斯巴达克斯”一场戏的看法时,库布里克当着其他演职人员的面称其“挺傻的”,令道格拉斯十分不快;后来库布里克在成片中又删掉斯巴达克斯受难的特写镜头,道格拉斯怒不可遏,抄起折叠椅袭击了库布里克并剥夺了他的剪辑权。后来,道格拉斯在谈及库布里克时称他是“有天分的混蛋”(a talented shit)。
《斯巴达克斯》上映后大获成功,可库布里克却没有半分喜悦,这不是一部由他掌控的电影。他不喜欢这部电影认为它“缺少真正的灵魂”,甚至不愿承认它是自己的作品;他不喜欢大制片厂制度对自己创作上的束缚;他与道格拉斯在拍摄《光荣之路》时建立的良好关系告吹。库布里克要按自己的意愿拍电影,他在《斯巴达克斯》制作完成后便离开好莱坞移民英国,希冀那里可以为自己的电影提供更独立和更有控制力的创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