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暗暗保护不被打扰
时间已将近11点，酒吧里的气氛渐近高潮，实在没力气折腾了，我便从弹簧床上下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启开洋酒，倒了一杯，原以为会辛辣刺喉，没想到入口却是绵绵的香甜，有点像汽水的味道。
酒吧最高潮时，全场人都站起来吆喝、呐喊，舞台四圈燃起一簇簇烟花，中心放出一团团烟雾，场内俨然一锅煮沸的水，让人禁不住血脉偾张，跟着喧腾、欢闹。
高潮过后，悠扬的音乐适时响起，众人纷纷回到座位上，三三两两喝酒聊天，邻座不断有人过来推销酒水，我这桌整晚都无人过来问津，想必是小D已提前打好招呼，因此才免去许多麻烦。
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嘈杂的环境中有人问：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一回头，看见小D正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杯酒，脸上汗津津的，听声音有点气喘，必是刚才长时间忘情投入工作所累。
我赶忙给他让开一点座位，他顺势坐下，端着酒杯轻轻啜饮。
“你那不忙了吗？现在怎么有空出来喝酒？”
小D身体缓缓靠在椅背上，舒服的坐姿让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回答我的问题：
“通常这个时候，工作人员可以歇会儿。怎么样？你这酒喝得习惯吗？”
“还可以，就是不怎么像酒，倒像是饮料。”
“哈哈哈……”
似乎我每次说话都能引得小D开怀大笑，好一阵儿，他才接着说：
“学生嘛，还是少饮酒吧。”
没聊几句，就有人过来叫他，小D放下酒杯，重新回到舞台上，劲爆的音乐重又开始沸腾。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饮料一般的酒水，听着酒吧里振奋人心的音乐，脑中幻想着所有光束全部打在小D头顶上的画面，他身上聚焦所有人的目光，站在舞台中央，神采飞扬地演绎自己的梦想。
桌上的手机一直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拿起一看，上面是母亲连番轰炸的未接电话，问过一旁服务员，知道酒吧一般在凌晨两三点钟才会关门，未免母亲过分担心，我决定还是不等小D下班，独自先行回去。
我过去准备和小D打声招呼，却被安保人员拦在外面，我反复说明来意，还是不被允许进去，碰巧这个时候，小D看见我，他远远地给我打个“OK”的手势，并挥手示意我离去。
去结账时，告知我那桌已付过钱，不用想，这肯定是小D做的，只是他现在仍在工作，我只能另找机会把钱还给他。
从酒吧出来，瞬间从热闹切换到宁静，屋里屋外俨然两重天地，刹那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夏日的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吹在身上意识骤然清醒，我不再感到虚幻，而是切切实实地活在人间。
巷子里仅有几盏零星的路灯，发出羸弱不堪的光，看不清脚下的路，我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石阶上，突然从后面传来熟悉地声音：
“嗨，你等等。”
我回头，看见小D正向这里跑来，惊讶地问：
“你不是还没下班吗？怎么出来了？”
“嗨，刚请假了，今天我早点回去。你头一次来这里，不容易打到车，走，我送你回去。”
五：做真实的自己
深夜中，我们并肩前行，幸运的是，刚出巷口就打到了车。
坐在车上，摇下窗户，夜风呼呼地吹来，燃起一根烟，小D聊起自己因何与DJ结缘：
“那时候我刚初中毕业，跟父亲在工地上干活儿，有一次是在大学校园附近建房子，通常下班吃过晚饭后，我没事就在校园里闲溜达。
有一天看到操场上有一场学生举办的活动，那里挤满了人，台上有个跳街舞的男人，倒腾、翻转，秀各种花样，引来路人连番喝彩，而我的目光却被那舞者身后，一个戴着耳机，站在播放器前面播放音乐的男人吸引，只见他不停地拨弄按钮，就能神奇地切换各种音乐元素。
那一刻，音乐拍子直直砸在我心口，此后，我就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地查找资料，学习DJ……”
说到这里，小D声音有些凝滞，我以为他是因为DJ学习有难度而丧气，便鼓励他：
“那很好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只要肯努力学习，肯吃苦锻炼，你一定会实现心中所想，成为一名优秀的DJ。站在舞台上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或许被最后一句话戳中心坎，小D猛抬头看我一眼，而后扭头看向窗外，沉默良久。
车子驶到我家楼下，下车后，小D拍拍我肩膀，说：
“好好读书，真羡慕你们大学生……嗨，我啊，当初不肯好好读书，结果现在连书里的很多名词都理解不了……你不知道读懂那些资料有多费劲呢。”
没说几句话，出租车师傅就在一旁催促，小D和我只能匆匆告别。
此后我特意去过几次菜市场，打算还小D那晚付的酒钱，可惜他都不在，鱼铺也没开张，听说是家里有点事。
无处可打听他的联系方式，我才后悔那晚分别时没留一个他的电话号码。
紧接着我为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做各种准备，而后独自坐火车去远方城市开启大学生涯，临走时，我将钱交给母亲，叮嘱她务必要把这个钱还给小D。
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一开始，这事儿便被我慢慢忘记了。
（六：为梦想付出，苦亦甜）
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时，学院里举办元旦晚会，浩浩荡荡地大礼堂里，几名街舞爱好同学在舞台上又蹦又跳。
劲爆音乐一响起，令我瞬间想起小D。
我努力向里伸头，想看清这场表演的DJ，想给他一些关注。
然而看到的却是舞台最边缘一角，有个人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调动几下按钮，那神情状态完全不似小D那般投入。
碰巧邻座是一个大四的校友，也曾是DJ的狂热爱好者，同他交谈后，才知道国内环境中，DJ不被重视，很难靠这个维持生活。
他现在也只是业余玩玩，更多时间在准备专业考试，争取毕业前找个好工作。
听他说，做DJ看起来简单，在播放器上随便划拉，就能播放音乐，其实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DJ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别的不说，单是机器里的所有音乐，都必须全部谙熟于心，使用时才能得心应手。
听完他的介绍，我想到文化程度不高的小D，学习DJ只怕会更加艰难，为了心中炙热的梦想，他必定经过很多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大量聆听、制作、编排音乐、练习操作技巧，才有今日娴熟的技艺，为观众带来一场场精彩的听觉震撼。
不管多难，我知道小D一定不会觉得苦，为梦想付出，苦亦甜。
晚会结束后，我给母亲打电话，问起那钱是否已还给小D，母亲才想起这事，道：
“去过几次，人都不在，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是他家里的老母亲病逝了，听说为了看病丧葬，连摊位都转让出去了，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呃……”
看来这钱我怕是很难还上了。
电话那头，母亲继续自说自话：
“听人说，小D年轻时就不务正业，以前跟他父亲在工地干活时，就总听歌分神，害得他父亲从高处摔下，治疗欠下一大笔医药费，家里生活很困窘。
后来他父亲去世，紧接着母亲又患病，可他仍是不改旧习，每晚必去酒吧，就跟着了魔一样。
有人给他说亲他也不愿意，以致30好几的人了，还没成个家……”
从母亲略略地描述中，我能想象，遭受亲人的极力反对，外人的异样眼光，生活时常陷入困顿的小D，追逐梦想的脚步有多么沉重。
即便如此，也不曾阻止他前进的步伐，浇灭他内心对挚爱的狂热。
此后，我带着女朋友去看Z明星的演唱会，身边挤满浩浩荡荡的狂热粉丝，偌大的舞台正中央，灯光明暗交替，动感乐曲一响起，底下的人便跟着节拍狂欢、躁动，我忍不住想：
“舞台一角里，会不会就有小D的身影呢？”
闭上眼，我脑海中总会时不时闪现，那晚酒吧里小D打碟的样子，神采飞扬、专注痴迷，那一刻，他就是舞台上最耀眼的一颗星，尽管并没有光束打在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