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妹的生活和一只壁虎
刘阿妹是我客户老张工地上的工人，一个外表结实、说话直来直去，干活麻利、不偷奸耍滑，来自浏阳大山深处的农村青年妇女。
收拾完秋天的稻子，秋天最后的一个节气，霜降的第一天，村里常年在外做工地包工头的老张，经过她家门前吆喝，眼光并不看她，对着别处喊，“想去长沙城里赚点过年的零花钱的，跟我走噢。”
刘阿妹靠着门槛说，“进屋喝杯茶嘛，坐下说。”
“没时间啊，工地的活催得紧。要去，吱一声，我还要去别处喊人。”老张立在她家院子的竹篱笆外面说，他走得气喘吁吁。
“你车呢？”
“停下面呢，你家路不好上来。去不去嘛，莫啰嗦。”
“去。什么时候走。”
“留个电话嘛，换了手机，好多号码不见咯。过两天，我通知你嘛。统一坐车子走，你收拾下洗换衣服，带床被子。”
“一天好多钱？”刘阿妹问，“太少哒，就不想去。”
“好多？还能有好多，二百一天。”
“还是老规矩，包吃包住撒。”刘阿妹不放心，追问道。
“废话，不包吃包住，你会去？”说完，老张掉头走了，远远又扔了一句话，“想好了，后天，统一到村委会广场坐车子去长沙。”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在长沙天心区大托一个工地上，第一次遇见了刘阿妹。那天，我上门给老张办理完车险手续，正启动车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她追上来，扶着车窗问我，“你是不是保险公司的人嘛。”
原来，刘阿妹有一个七岁的男孩子，几个月前和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脚骨头。当时以为是筋扭伤了，只是请附近的中医按摩了一下，敷了一些草药。孩子总是说疼，叫回在广州工厂打工的孩子父亲回来，夫妻带孩子去长沙儿童医院看了后，重新做了断骨矫正，但医生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刘阿妹的老公很生气，说她在家里带个孩子也带不好，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去广州工厂了。现在，夫妻之间微信很长时间也不交流了。因为这事，刘阿妹很内疚，有时候会觉得整个人恍恍惚惚，定不下心，于是就胡思乱想。
”我听说，买了保险，有病了就可以救治。还可以保健康一辈子？“刘阿妹很认真地问我，眼里充满了希望。
我告诉她，只要是事前保险了的内容，遇到事故，是可以兑现的。
”我们村里办社保的人，也是这样说的。长沙也是这样吗？可不可以找关系，帮帮忙？我要是知道保险这样好，事前一定会买的。“刘阿妹不甘心，依然扶着车窗不愿意离开。
”这个没办法，保险公司就是这样规定的，全中国都一样，找谁都没用。“我很同情又无奈地告诉她。
”那你们做保险的，就不能发下慈悲、做个善事吗？“
”保险是个商业行为，我们也热心慈善事业，但不是这么个做法。“我想告诉她保险的原理，可一想，一句话怎么弄说得清楚，只能劝她，”你以后多注意关注下儿童少年的保险介绍，提前预防。“
正说着，就见刘阿妹伸手在我的车顶上一拍，吓我一跳，”你干嘛呢，干嘛拍我的车子？“我有点生气，质问她。
刘阿妹笑着把手伸给我看，只见她用食指和拇指钳住了一只苍蝇。虽然已经是冬天了，但今天阳光很好，车厢上很温暖，招来了苍蝇。她这个不卫生的举动让我恶心和恼怒，连连挥手说，”拿开，拿开。“
刘阿妹动作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瓶子，扭开盖，把苍蝇扔进去。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你这是干啥？“
”给你看看。“刘阿妹把扎了小洞的塑料瓶伸到我眼前，旋开盖子，一只壁虎从里面探出头，”啊“，吓得我失声大叫。
”你有点宝气吧，吃多了撑的，几岁啊，还玩这个。“我忍不住大骂。
”这是壁虎，是给我崽的护身。“刘阿妹说。
原来，成天沉浸在对儿子内疚中的刘阿妹来到长沙打工后，住在工地的集体宿舍里，也不愿和同寝室的工友交流，产生了轻微的抑郁症。几天后，工地休假，工友们都去逛街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她。
被抑郁苦恼的她，偶然发现了一只卧在枕头下的壁虎。
”你知道吗？壁虎的尾巴断了，可以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尾巴。“刘阿妹对我说。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咋不知道呢？“我反问她。
”这个壁虎是来告诉我，我崽的腿没事的。“刘阿妹很认真地说。
”赶紧放了它，它吃什么，现在是冬天，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它吃比它自己小的虫子啊，什么蚊子、苍蝇啊。“刘阿妹憨笑着告诉我，那表情就像智力受到伤害的人。
一瞬间，这一幕让我的心被什么割了一下似的，很疼很疼。我望着她自我安慰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迎合她，”好吧，你好好养着它。你孩子不会有事的。“
当我再次启动发动机，要离开的时候，刘阿妹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们能加个微信吗，等我这次工地结账了，我想给我儿子买份保险。以后，我还会给他买很多很多，你给我规划规划，好吗？“她用手抓住我的车窗边沿，好像怕我一下子逃跑了似的。
说真话，我内心并不想加她的微信，因为她这样对保险一无所知的客户，意味着以后要多做很多的解释保险的工作，甚至她还不明白，不满意。但望着她手里攥着的塑料瓶，我的心又软了，融化了。
我们加了微信后，刘阿妹很满意地笑了，她好像是对我也是对她自己说，”放心吧，过年前，我就会拿到工资的。“
一个星期以后，刘阿妹给我发了微信。
第一句话是，”代芝姐姐，我老公要跟我离婚“。
第二句话是，”壁虎死了“。
我默默地放下手机，不知道如何回复微信的另一头、一个天天在冬天找蚊子苍蝇、现在很伤悲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