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兴八成是要疯。
连着好几天,她就像屁股上长了钉子,失魂落魄坐立不安。在第三次问同事工程周期后,部门经理老戴终于忍无可忍,威胁要把她从窗户口扔下去。办公室笑倒了一片。
“我要去新疆。”刘高兴咕哝了一句。
“啊!我要去伊犁,我要去禾木,我要去大草原!”她伸长了懒腰直哼哼,然后陷入一场西藏好玩还是新疆好玩的办公室辩论当中。
刘高兴想去新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五六岁音律刚启蒙,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人屁股后头学舌,跟奶奶唱京剧《红灯记》,跟幼儿园老师唱《南泥湾》,跟表哥瞎哼唧《大阪城的姑娘》,歌词唱得乱七八糟,能把王洛宾气死。“大阪城滴石头圆又圆呀,西瓜大又甜呐!这里滴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请你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滴妹妹,驮着你滴嫁妆,跟着那马车来!”幼年时期的经历,会在漫长的人生中奠定烙印一样的感觉基础,很长一段时间里,新疆在她心中就是这么个味儿,神秘又美丽的通感。而当她意识到“为什么嫁人要带着妹妹?买一送一吗?”这种节操尽碎的重点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不管如何,在刘高兴的想象里,那儿依然是美的,成长和阅历让祖国的西北边陲有了更为丰满而瑰丽的印象。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那遥远的气息乘着风刮来,南方的雨季里,刘高兴望眼欲穿得鸾心都痛。等待,是刘高兴为数不多的人生里,最讨厌而又不得不经常做的事情。她总是郁郁不得志,没钱,没假期,没有赚钱的头脑,也不知道到底是当年考大学专业填得太抓瞎,还是她本来就能力低。困在写字楼的半年,几乎憋出腰间盘突出。那个如梦似幻的地方,慢慢坍缩成一颗口袋里的水果硬糖,疲倦的时候,拿出来舔一口,食髓知味,又悄摸儿放回去。《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就像万年青旅歌里唱的一样,“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来自山川湖海的刘高兴,把远方的梦开成了夜里闲聊的玩笑,拉起百叶窗在缝隙下的白昼做着草长莺飞或尘土飞扬的白日梦,揪心地妥协,漫长的沉潜。
唯有钻进厨房的那一小方天地,美食当前,才尝得出现下的一丝幸福,虽然不那么酷,但也算踏实。聊胜于无的满足了。
果然有好吃的,一切都好说啊。
这些天降温得厉害,隐隐有秋意。刘高兴挺欢喜,拍了许多风景,忍耐着颈椎的刺痛,一张张做好滤镜了发到朋友圈。”找个男朋友吧,觉得你好孤单。“。一堆赞美的评论里,大表姐格格不入地闯进来,硬生生戳开这安宁背后的落寞。其实她以前是喜欢夏天的。喜欢晒得黏糊糊的柏油马路,树叶的碎影子,冰湃的大西瓜,轻轻的、柔柔的、丝绸一样的过堂风,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大裤衩的腰带松了,时不时露出一道尖尖儿的屁股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薄荷绿的仿似青春的季节,不再那么吸引人了。也许是青春已过,也许,是十六七岁的心情,随着篮球场上蹦一下低一截的旧篮球,一下一下被拍进空气里,不见了。”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年少心事不经磨。如今的刘高兴,喜欢秋天,干燥,平和,凉爽,天很蓝,云很清。喜欢下雨,淅淅沥沥,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再多一只猫,就更妙啦。
新疆,哦,新疆。新疆有多妙呢?不必说那凛冽的雪山和亚寒带针叶林,也不必说那清澈活泼的高山泉水,更不必说那广袤无垠的大漠,单说那绿得无边无际无法无天的草甸子,让人撒欢打滚几天几夜都不够,累了躺下来嗅一嗅野花的香气,晚上坐拥漫天繁星。这良辰美景,宜恋爱,宜接吻——刘高兴暗搓搓地发着痴。大表姐的担忧,她哭笑不得,却也领情。安贫乐道往往不为人知,大概在亲人眼中,唯有浓情蜜意才是过得好。那又能怎么办呢。大学的时候,她疯疯癫癫没脸没皮地跟性格各异的人暧昧,最终也只是膈应了自己。现在的刘高兴,像个嫖客,特别沉得住气,跟自己一帮发小老姑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耍着流氓打嘴炮,不亦乐乎。也像个游侠,两袖清风,再没力气拈花惹草,她的眼里放着更广阔的天地,和更温柔的故乡。她在漫长的打怪路上,终将逢着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伴侣。
人生在世三万天,趣果有间,孤独无解。猫咪让她高兴,小花小草让她高兴,香喷喷的大米饭让她高兴,公田小镇让她高兴,家里的大床让她高兴,远方的羁绊让她高兴,余下的崭新的人生让她高兴,有什么好怕的呢。胡撸胡撸瓢儿吓不着——
来年,一起去大草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