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
地上,黄叶满地堆积,也没有一点风丝。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几乎没有一个人在走动,静的出奇,静的有点可怕。大有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很是怕人。
夜里,病房五病室的13床上又死了一位病人,弄得满地狼藉。这其实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医院里哪有不死人的。但是,这人与以往其他人相比,似乎又不大相同。听值班医生李大夫说,是街上卖烧饼董老五的父亲,他年逾古稀,自幼嗜爱抽烟,患慢阻肺已四十多年,每次发病来院治疗,护士总是安排在这张床上。建院几十年来,在这张病床上送走了无数个病人,但是,每次他来的时候,这张床总是空着,好像故意等着他似的,而他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好转出院。但是,这次他终于没有挺过去,从夜里三点多就开始加重,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留住,带着遗憾的走了。病历上赫然记载的是“慢性肺源性心脏病并肺性脑病”,死亡原因是呼吸衰竭。
我进来时,李医生和护士小王正在打扫卫生,进行终末消毒。我二话没说,就伸手帮他们干起来。等我们做完这一切,正准备离开时,我的衣角突然被床头的螺丝给剮住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住似的。这时,我分明听到一个声音缓慢的说道:“戴院长,你别走!”
我心里一惊,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只有头上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这时李医生和王护士已经离开,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这声音分明就是从身旁那位去世老者的床上传出来的。想到这里,心里更加害怕,看来一定是被他缠住了,吓得头发似乎都竖起来了。我突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麻木,一层一层地如波浪似的从脚底一直涌上头顶。我顿时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意识也有点不清晰了。
过了好大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我故作震惊,俯下身子,一边伸手想把被缠绕的衣服从螺丝钉上解下,一边低声对他说:“老大爷,实在对不起啊,我们已经尽力了!”
“唉!”这时,只听那位老者叹了一声气,又说道:“昨天晚上你要是能在就好了,我可能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心里又是一阵惊愕,昨天晚上本来是该我的夜班,可是我由于临时有应酬,就跟李医生调换了。看来他还是因为这个埋怨我。我还想解释什么,可又感到无话可说。
对于死者董老爷子,我们科里的所有医生护士对没有一个不熟悉的。每逢春秋季节变换之时,他都要到我们科里住上一段时间,而且每年都有好几次。
时间久了,我们不但对他熟悉,而且甚至对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也都了如指掌。
老人生前膝下有五男二女,用算命先生的话说,绝对是个好命。长子从政,退休前曾是县里某局的局长;次子经商,是一化工集团的副总,主管财务;三子是个文化人,任某乡镇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平时爱在市县级刊物上发表文章;四子以前曾在乡镇粮所工作过,后来因为粮食系统工作不景气,不得不改行,现在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在城里也是有车有房;五子在家务农,闲时在街上支一炉子卖烧饼;长女嫁到邻村,在那里开一馍店,生活过得也算殷实;次女大学毕业留到外地,听说是一名律师,年龄最小,却是家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人。总而言之,他的儿女都还算不错。
董老先生的病是由于他长期大量抽烟引起的,起初是慢性支气管炎,后来发展到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慢性肺源性心脏病,一直到最后的肺性脑病和呼吸衰竭。它的历程是肺部疾病发展的典型三部曲。这种疾病最怕冷天,尤其是感冒后最易诱发。
在他这些众多子女当中,我最熟悉的就是老二和老五了,因为冬天天气冷,老二家里条件最好,有空调,还有暖气,他一般都是老二家里度过。如果哪天照顾不好,董大爷犯病了,老二总是开着汽车来医院找我给他诊治。夏天里,天气炎热,董大爷还是喜欢在老五家里住着,如果不小心得病了,老五总是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他来医院看病,并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这么多年以来,每次他的出入院手续几乎都是由我办理,中间治疗我也总是全程参与,所以在整个医院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
可是现在,在我的夜班上他居然死掉了,实在令人感到有点措手不及,心里充满无限的愧疚和自责。
过了好大一会儿,又听见他缓缓地说:“好了,我也不责怪你了。我命是你救的,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在十年前就离开这个世界了。有人曾对我说过,我的病是你给我治好的,到最后我还得死在你的手里。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我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有说。双手却没闲着,一直在捣鼓缠在螺丝钉上的衣服,可是怎么也弄不开。后来,董老先生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我却没听懂他都说了些什么。在中间,他停了停,缓了缓气,又接着说,不知怎的,他竟然越说越生气,最后激动的大声责问我:“你说,你是不是也听谁说过这句话,知道我今天要死,故意不来值班,想躲着我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不……不是这样的……”我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也弄不清,他的死到底该不该由我来负责。一时间竟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突然,他趁我不及防,猛然把我拉倒在床上,我的衣服“哧啦”一声竟然被撕开约十公分长的裂缝。他又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对我说:“今天我死了,也决不让你好过!”
我突然那种浑身麻木感觉又忽然向我袭来,那感觉好像医学书里说的“多发性脱髓鞘性神经根病”那样,有种手套样袜子样改变。我顿时感觉呼吸困难,挣扎着想大声喊救命,却不知怎的,始终发不出声来。
我这时才突然感觉自己清醒过来,思维也逐渐清晰,原来我现在正躺在内科值班室的床上。那位先生已经去世四年多了。刚才的那一幕原来是一场噩梦,那一切现象中医叫做“梦魇”或者“梦魔”,西医叫做“睡眠瘫痪综合征”。我知道这是由于睡觉姿势不佳或者双手放在胸前引起的,只要抬抬手或者改变一下睡觉姿势就可以了。我试着翻身,改成右侧卧位,没有成功,我又试着想把双手从胸前拿下,可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感觉仍有一个十分沉重的东西压在我的身上,我虽然看不见他,但可以感觉的到。
这时,那位老先生又慢悠悠的说:“戴院长,别费力气了,那一切都是徒劳。你真的想让我下去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嘴里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有努力地点点头。
“那好,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立刻下来。”那老者又说。
我别无选择,只好又点头表示同意。
“你知道吗?你现在躺在身下的这张床,就是我当年睡过的那张。你那时候就曾经答应过我,除了你之外,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可是今天白天明明就有一个人在上面躺了一下午,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让我好难受。所以,我现在这样做,算是对你的一点惩罚。我今天要你答应我的还是那件事,你需要再做出一次承诺,以后绝不允许再有其他人睡在这张床上。你愿意吗?”听起来那人语气好像缓和了许多。
我又点了点头,只见眼前有一团黑影化作一缕青烟从窗口飘然而去,门窗是完全封闭的,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动,我顿时感觉身上也瞬间轻松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手脚才可以活动了,刚才还处于似睡非睡、半醒半睡之间,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我随手拿起身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3:44分。同宿舍的同事小超依然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我却睡意全无,披衣下床,去了趟卫生间。走廊里的声控灯,可能是坏了,无论我如何跺脚,就是不亮。我在黑暗之中又摸索着回到值班室,随手按明门后的室内灯光,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桌上,重新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惊悚的一幕。
我仔细想了想,依稀记得好像有过这么一回事。这位老先生确实是我多年前诊治过的一位患者,他平时最爱抽烟,却从不饮酒。他大概是2013年的秋天去世的,那时还是在老病房楼里,他是不是常住在13床,我倒记不清了。去年新病房楼建成搬迁后,老病房楼里的那些病床经过消毒处理,就分给了职工使用。我睡得这张床到底是不是原先13床的那张,那可是真的无法考证了。今天中午,也确实有位同事喝醉了酒,在我的床上睡了一下午,床头旁还呕吐得满地污物,难闻的要命,我打扫后还说了他一顿。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真有这么蹊跷而诡异的事。
2017年12月22日
(这是昨天晚上我在单位值夜班时发生的事,今天晚上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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