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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詹姆斯最近很恼火，他曾经拼命想要应聘到瑞克公司，现在却在自我怀疑这份工作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瑞克公司一直以互联网为工作性质对外进行公开招聘，但因其工作的机密性，就像很多保密机构的入职流程一样，所有员工入职前都应自愿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但唯一不同的一点，瑞克公司会从协议以及员工大脑机能两方面入手，做到彻底保密。

所谓大脑机能就是由专业人员在受聘员工大脑中植入瑞克公司秘密生产的遗忘芯片，在员工踏入公司之前以及离开公司之后，有关于公司里的一切都会被自动抹除，直到下一次进入公司，记忆才将被重启。同样的，员工在公司上班期间，对于外界的一切记忆也将会被屏蔽。

而只有到了签署保密协议时，才会告知新员工植入芯片的事项，新员工若是愿意则植入，若是不愿意，员工将被消除记忆，忘记自己曾在瑞克公司应聘的经历。能走到以上所说事项的员工不在少数，但能长久工作下去的却寥寥无几。

半年前，詹姆斯的妻子因其常年酗酒而离开了他。快要无法生活下去的詹姆斯偶然在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像录音笔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着“瑞克公司”。

“这东西为什么在我口袋里？这公司宣传的也太离谱了吧？”詹姆斯一头雾水。

但好奇心的驱使让他打开电脑搜索这家公司，顺便看了一眼招聘信息。 “我的上帝啊，这个公司听都没听过！但工作内容和报酬看上去都还可以…要不明天去试下好了。”詹姆斯最近两个月的房租还拖欠着，他的妻子临走时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虽然痛苦但也觉得理亏，现在他只希望能快点得到一份工作，不论是做什么。

次日清晨，詹姆斯找出家里唯一一件看得过去的西装，匆匆打上领带，准备出门。邻居苏珊和刚出门的詹姆斯正好碰见，苏珊没多看他几眼便开车离去，詹姆斯望着她飞扬出车窗外的金发却有些出了神。

詹姆斯按照地址走到瑞克公司门口，但抬眼一看却是高耸的铁门，半天没看见正门在哪儿，走近了也只看见铁门上有一个对话筒，詹姆斯按响旁边的呼叫按钮，随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中传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我是来应聘工作的。”

“好的，你的姓名是什么？”

“詹姆斯 · 考斯特。”

“请稍等。”

咔哒一声，左边开了一扇门，里面走出来一位高个子黑人保安，对詹姆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拐上好几个拐角，终于走进一个只有一张座椅的空房间。“请在里面进行面试。”说完，黑人保安转身便消失不见。

詹姆斯忐忑地坐下，良久，还是那个女声：“考斯特先生，现在开始对你进行提问。”

“考斯特先生，你有，或者曾经有过精神方面的疾病吗？”

“没有。” 詹姆斯脱口而出。

“考斯特先生，对于家庭和事业这两方面，你该怎么去平衡？”

上帝，这个问题真是戳我的心啊。詹姆斯回忆起家庭，那滋味就像一双手在用劲揉搓他的心脏。

“我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我现在只会偏重事业，因为我想要得到这份工作。”

“非常好，最后一个问题，考斯特先生。你接受我们对你的大脑植入遗忘芯片吗？这样会让你将工作与生活很好的区分开，工作的时候没有生活，生活的时候没有工作。”

思索良久，詹姆斯觉得他也没什么好担忧顾忌，也许在合适的时候遗忘一些记忆对自己没有什么坏处。

“我接受。”随后灯兀地一下熄灭，詹姆斯也沉沉地昏睡过去。

“嘿！ 醒一醒！”詹姆斯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他，声音嗡嗡地回荡在耳边，努力地睁开眼睛，詹姆斯觉得他看见了妻子的脸，顺势想抬手抓住她，扑了个空，身体一抖喘着气突然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让詹姆斯有些不知所措，巨大的办公平层，密集的隔间，自己的面前只有一台电脑，周围没有人声，只有键盘鼠标混在一起的白噪音，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仿佛机器人一样有序规整，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我的老天，这家伙终于醒了，都快把技术人员愁坏了。哦！乔治，我可不想我的手下出现植入失败的案例。”詹姆斯迟钝地抬起脑袋，看着眼前这位优雅美丽的金发女士，却说不出话，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飞起来了一样，所有的语言感知等功能都满了半拍。

“乔治，我看他快清醒了，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下午还有一个面试，到时候我再跟你联系，要是需要植入的话，你可得仔细点了。” 名为乔治的矮胖男人点了点头，又拍了下詹姆斯的肩膀： “老兄，说实在的，你真把我吓着了。祝你好运。”

“我记得我是来瑞克面试的，然后……”，詹姆斯在极力回想。

“你已经通过我们的面试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珊，苏珊·隆巴顿。是瑞克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你坐的地方就是你的工位，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公司吧。”

詹姆斯站起来跟在苏珊后面一路小碎步， “公司做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植入手术发生了一点排斥反应的人，这多少都有点奇怪，公司后续会继续查验你的状况。哦，对了，你上衣口袋里有一个任务书，你的每一次任务都要填好重要信息方便后续回溯，公司里人手一本，大家都要填。这边是办公区，隔壁屋子是零食休闲区，公司其实不大，工作任务说到底就是一项：遗忘。我呢虽然工作是招聘新人，但你们特工的任务也是由我接收和分配，等你多干几天就知道了，人们想忘记的事情可多了，忘记那些不好的，忘记……”

苏珊突然停下了，转头看着詹姆斯，又继续说到：“再往前，那扇黑铁门，就走不出去了，非下班时间员工若是想走通道出去只会陷入一个高纬度的空间循环，运气好会有保镖看见你把你捞出来，运气不好，就得自求多福了。”

詹姆斯看着那扇黑铁门，不自觉心里一凉。

“现在说一下你要做的工作，在我们公司你的职称就是特工，主要是完成上级交代的遗忘任务，虽然说的轻巧，但实际执行的时候会碰到很多问题，这个时候就看你和搭档的默契程度了，然后……”

“等等等等，我还有搭档？”詹姆斯脱口而出，因为他真的很讨厌与人合作。

“公司稍后会给你分发工作用具，一个遗忘笔，听清了：蓝色按钮对他人进行遗忘处理，红色按钮对他人进行遗忘恢复，黄色按钮是消除自己的记忆。”苏珊完全忽略詹姆斯的疑问，继续交代：“顺便说一句，我们公司从上世纪就开始运营办公，那什么叫《黑衣人》电影简直是碰瓷我们的业务，法务都想发律师函了，但我们是真正的保密业务，所以只能姑息，你不觉得吗？话说回来，你既然是瑞克公司的特工，这只遗忘笔你一定要谨慎使用。”

苏珊将一支有着三个按钮的、几乎只有巴掌大的遗忘笔交给了詹姆斯。詹姆斯觉得如果记忆可以不被清除，今天一天的见闻将会是他这辈子最诡异又最难忘的一天。

“好吧，那我的搭档呢？”詹姆斯问道。

“那就看下午的那位能否面试成功咯。”

二

这是詹姆斯和本杰明一起共事第三个月，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但詹姆斯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本杰明，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公司好像一直在招聘，但我也没觉着人越来越多啊？”

“那谁知道呢，哦，詹姆斯，下午我们又要去街尾区了，你的墨镜这次别忘了戴，上次差点惹了麻烦。”本杰明边写着任务本边嘱咐詹姆斯。“据苏珊说，出任务时如果被认出，咱们可能就要丢饭碗了，我一家子都需要我养活，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说到上次，那是詹姆斯出外勤时第一次被人认出来。上班期间的詹姆斯只清楚、也只记得自己的工作和任务，下班后他又是谁，他不得而知，可越是这样，越是好奇，这对瑞克公司的员工来说是大忌。不知道认出詹姆斯的那人是谁，但本杰明很快速地对那个人使用了消除记忆。

“我说兄弟，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啊。”本杰明开玩笑地邀功。

“我们搭档这么久了，你一点都不好奇你自己是谁吗？”詹姆斯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

本杰明有些诧异，随后笑道：“我来干这一行，就是心思已经阐明，你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这个高薪的工作进来，又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反复遗忘而离职，都是为了生活，吃这一行只能干到底。”

思绪拉回现在，詹姆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让本杰明有些担心，本杰明想了想还是喊来苏珊。

“下午的任务詹姆斯先停一下，你这个状态不适合出任务，本杰明，你先和拉姆勒去执行任务。”苏珊安排好工作，转头对詹姆斯说；“詹姆斯，下午还有人面试，我看你今天状况不太好，就先去我办公室帮我整理一下材料。”

詹姆斯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当初如此渴望进入瑞克公司，现在却郁郁寡欢，甚至产生了和外面的自己交流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试过，只是各种手段都在进出的安检中无法过关。詹姆斯推开苏珊的办公室，看见桌上堆着两堆文件。

“这工作量难倒就很小了吗…”，詹姆斯边吐槽边整理文件， “啪”地一声，一份文件掉出，露出了一个男人的证件照，詹姆斯定睛一看， “我什么时候给瑞克填过个人档案？” 。抽出文件，詹姆斯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突如其来的诡异让詹姆斯喘不上气。

“詹姆斯·考斯特，男，40岁，妻子：珍妮·波特·考斯特，36岁。由珍妮女士向我司发起针对詹姆斯·考斯特遗忘项目，具体项目内容：珍妮因个人健康问题时日不多，因此借助我司使考斯特先生遗忘与珍妮女士相关记忆并修改为珍妮女士因酗酒离开考斯特先生。附件：考斯特先生个人信息、珍妮女士个人信息、珍妮女士健康诊断书、考斯特先生与珍妮女士结婚证明、项目金额交易明细。”

詹姆斯想都没想的冲出办公室，他要辞职，他要去找珍妮，他要质问苏珊，他想对这几百个日日夜夜大声说操你妈的。

他往面试房间奔去，他今天一定要辞职！

詹姆斯终于冲到面试房间，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来，然后走到保安旁边，掏出工作证，强装镇静地说： “有紧急任务要告知苏珊。”保安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了。

他慢慢地走到正在面试的苏珊背后，听着他问面试者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些问题，只觉得头疼欲裂，詹姆斯捂着脑袋，眼前完全发黑，根本无法站立，于是轰然倒下，苏珊这才看见倒在一旁的詹姆斯。

詹姆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感觉自己又躺在一个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突然妻子的脸出现了，这一次终于看清了脸，他也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

“珍妮女士，现在要开始手术了，请出去吧。”乔治说。

“我本来以为你们公司用遗忘笔就可以了，怎么…”，珍妮疑问道。

“因为你的需求不只是消除记忆，而是消除并替换，所以要对大脑进行手术。”

“算了吧，我无所谓，忘掉就行。”珍妮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看见珍妮离开的背影，詹姆斯感觉到巨大的恐惧袭来，“珍妮，珍妮，你别走，珍妮！珍妮！啊！———”詹姆斯大喊着珍妮的名字猛地坐起来。

等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发现身边坐满了人。

“他好像，想起来了……”，乔治对苏珊担忧的说道，“我刚才打开他的大脑，竟然找不到遗忘芯片。”乔治的声音越说越小。

“那我们就更不能允许他带着记忆离开这里了，让保安来，等下带到那边手术室操作。”苏珊万万没想到，她入职瑞克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把两次手术消除的记忆又找回来了，詹姆斯绝对不能走，她要维护瑞克的脸面，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可透露出去。

詹姆斯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被“收拾”掉，趁所有人不注意，突然跳起冲出手术室，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目的地——那扇黑铁门。詹姆斯脑中已经没有遗忘芯片了，只要打开黑铁门，就能成功逃离瑞克公司！

他看到文档时记住了珍妮填的住处，詹姆斯没了命地奔跑在大街上，又怕瑞克公司的人追上来，又怕珍妮已经不住这了。他想，如果看见了珍妮，一定要用劲拥抱她。

“叮咚！” 詹姆斯紧张地等待。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你找谁？” 詹姆斯有些愣住，“额…我找珍妮。”说完，珍妮出来了，当她看见詹姆斯时眼里不是感动惊喜，而是充满了恐惧。

“啊，是我之前喊的房产顾问，咱不是有房子要卖嘛，你先进屋吧。”珍妮把那个男人推进屋，出来对詹姆斯说：“你怎么…？”

“我怎么？你不是把我带去瑞克公司开脑袋了吗？你不是生了病吗？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他是谁？你老公？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出轨了是吧？还把我的钱全部拿走了？你考虑过我自己怎么生活吗？”詹姆斯气愤地疯狂质问。珍妮知道无法解释，只能说抱歉。“我真该杀了你！”詹姆斯大吼道。

他知道自己是伤透了心，什么也不想争取什么也不想要，恍恍惚惚走回家发现邻居苏珊下班回来了。“呵，真可笑啊，瑞克公司真有你的，我的上司原来是我邻居，哈哈哈，讨人厌的苏珊，想把我赶尽杀绝的苏珊，一直在骗我的好妻子啊，我的脑袋到底被打开了多少次啊，哈哈哈哈…”，詹姆斯只觉得万念俱灰，他想干脆杀了珍妮杀了苏珊好了，可这一切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詹姆斯回到自己家，打开电视就看见瑞克公司在公开寻找一个叫詹姆斯·考斯特的男人。

詹姆斯兀地站起来，准备去找苏珊，这一次，他是拿起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他要质问。

“咚咚咚！”詹姆斯猛地敲着苏珊家的门。随后苏珊打开门，詹姆斯直接扑进去将苏珊按倒在地，狠命的掐住她的脖子。詹姆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却在看见苏珊的脸的时候几乎发狂。

苏珊被掐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但是使劲地用手拍打着地面。詹姆斯大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苏珊的脸已经快憋紫了，而詹姆斯的大喊大叫引起了隔壁住户的注意，没过多久警察便驱车赶到。

两个警察将仍然处在愤怒中的詹姆斯架住，另一位上前检查苏珊的情况，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苏珊已经去世了。

詹姆斯看见这般情景，更猖狂地大笑起来。直到他被带回警察局，却还是一副疯癫的模样。

然而无论警察在询问室用什么样的方法审问，詹姆斯就是不开口，反而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我被他们骗了”、“记忆消失”这类的傻话。警察决定暂不提审，先联系家人再送进医院治疗。

于是詹姆斯与珍妮又一次在警察局见面了。

“你…还好么？这一次，警察说你该去医院了。”珍妮打破沉默，可詹姆斯根本不理她，“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是我太自私了。”

“去…去死吧，臭婊子”。詹姆斯气若游丝，骂出这样一句话。珍妮却毫无脾气，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当晚，詹姆斯觉得有人在喊他，睁开眼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本杰明！

“本杰明！你快跑！他们用芯片在控制你啊！你别上当了！”詹姆斯用力大吼着，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拎着箱子的胖子，是乔治！

詹姆斯瞬间明白他们是来了结他的记忆，他的手被手铐铐在一边，无法逃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声喊叫，希望能喊来警察驱逐这两个危险人物。

“别喊了，老兄，他们都被我们小小的解决了一下，你最好安静点别耽误我们工作。老天啊，我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要加班！”本杰明大声抱怨着，完全不顾詹姆斯的叫喊。

“本杰明！我是詹姆斯啊！你之前的搭档！”。

“抱歉，这是我的工作。”本杰明冷着脸回应。

“忍忍吧，谁叫这小子敢自己跑了呢。”乔治见怪不怪的打开操作箱，将麻醉针给詹姆斯注射了进去，准备进行记忆摘除手术。

“上面的人说了，就看在他之前工作那么努力的面子上，把这些麻烦替他解决了，反正也就是消除笔摁两下的功夫。哦对了，等手术结束把他扛回家，记得再把消除记忆笔放他口袋。我想这一次，也许他能坐上苏珊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