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滚滚东入海(四)
作为黄河边长大的一代,黄河把太多的记忆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写这个黄河系列,无意去重新咀嚼过去的苦难,只是倡导感恩知足,莫忘记世界上还存在很多灾难、贫穷与饥饿。面对着母亲河,所有的人生悲喜,所有的失败成功,都会随着奔腾的黄河水飘落在水中,滚滚东去。
——作者题记
七、土里刨食的艰难岁月
作为黄河边土生土长的一代,土里刨食农民的孩子,犁播管收,都是必会的基本功。虽然我那时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只是在周末或者假期里参与一下。但正因为参与的少,所以印记更为弥深,这也成为我以后学习工作生活的不竭财富。
先说说这种花生。这活完全是靠手工,是项极不好干的农活。犁耕好的土地松松软软,透出阵阵泥土的芳香。每人手里拎个小布袋,装上一小袋花生,每次手里抓上三到五粒,用几个指头埯到土去,然后用脚踩实。开始是蹲着干,累了后跪着干,最后干脆爬着干。一次要种两趟,父母哥哥妹妹都在旁边忙活着。活干得快慢一个因素是手法,另外一个因素就是种的前后之间距离。有年我虚荣心做怪,为了能够赶到前面,把每个坑之间距离拉得很大,结果出苗后地里空的很多。花生出芽后时令已过,害得母亲只好往花生地里补种了很多的白豆!
再说说给棉花打药。现在研究出了抗虫棉,棉铃虫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大的危害了吧?这种虫子真是让人讨厌,专门钻棉花顶心,一个虫子钻进去一株棉花就算完了。这虫子繁殖能力还十分惊人,成为当时棉花的主要病虫害。喷农药就成了种棉花的主要劳动。印象最深喷的农药叫“乐果”,有股让人恶心的气味,当然也有剧毒农药“1605”、“呋喃丹”。每人背个装25斤的大喷雾器,这种简易的工具自然漏药很多,打完后漏得身上都是,当时中毒事件时有发生。因为给棉花打药,折腾得到处都是农药的刺鼻味道,但好象令人讨厌的虱子也在那几年绝迹了。我记得好象初中高中几年的暑假大部分时间都和这喷雾器干上了,大约一周就得打一遍。现代科技进步真是神速,今天的果园农田打药实现了电器化,装得多,威力大,省去了很多人力,自然减少了中毒事件发生。
最郁闷的活是锄玉米地。入伏后的玉米仿佛能听得见节节生长的声音,但杂草同时也在疯长,几天不锄杂草就会长得到处都是。好多杂草你锄下来还不能算完成,一场雨后马上就重新长上,要把杂草从地里背出来才行。玉米地里密不透风,憋闷得透不过一丝气息,胳膊被玉米叶子刮得伤痕累累,一见水钻心地疼。为了凉快,我高中三年暑假里,都是剔个光头,就是为了锄玉米地清凉一些,开学时头发正好长齐。
这麦收的“一级活”更不用说了,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又是一年麦收季》,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赘述。因为离黄河岸边的耕地有二十多里路,农忙时节几乎天天都是披星戴月,书上写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还真不多,都是两头不见太阳。中午吃饭席地而坐,母亲用笼布层层包裹着的干粮,吃的时候只是略微带着一丝热乎气,水自然是凉的,啃的是咸菜疙瘩。“老虎洞”(我们村的一块耕地名,前面有记述)因为开荒,再也没有了树木。吃完饭母亲用几辆自行车围成一圈,上面搭块粗布单子,地上也铺上粗布单子,我们兄弟姊妹三个就头顶头睡一会。父母亲中午是不会停下干活的。那么短暂的一躺,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仿佛还能够听见远处黄河的涛声。
现在和儿子交流这些,儿子总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许他认为我讲的是书中的故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可不是天然形成的。经常看一些批评中国教育的文章,诸如“中国式教育怎么了”等等,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都不屑一顾。这里面有个大背景,这些都根源于中国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独生子女政策。物以稀为贵,孩子少了自然会金贵。独生子女政策打破了中国以家长为中心的家庭架构,以孩子为中心的模式彻底颠覆了中国几千年的道德伦理体系,导致中国养育了一群不懂感恩知足的"小皇帝"!如果家里养上三个以上孩子,他们自然早熟懂事,家长也不必为孩子的成长学习过多操心劳累,因为孩子们之间有竞争,他们自然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八、1987年黄河边的那场械斗
因为主要耕地没入黄河,余地很少,我们村一直是个穷村,比起南面的临河村和北面的三段村,我们村处于第三世界。但1986年之后,在河西行了十年水的黄河又向河东开始冲刷。好象是一夜之间,出现了几百亩的新生土地,我们“旺子村”的原址又成为了新生的陆地。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我们村的地和集贤乡七百亩村的地搭界,双方为土地时有小摩擦。在1987年春天,七百亩村的人先下手为强,雇佣了很多人带着大型拖拉机和播种机,把新生的三百多亩土地全都播种上大豆。在我记忆里,村里天天晚上在我家开会,研究对策,当然都是私下行为。终于在某个深夜,我村十几个青壮年劳力带着“铁芟”(一种长把类似镰刀的农具)把那几百亩大豆青苗全部毁掉了!第二天好象派出所来人了,因为毁坏青苗是入刑的,但由于复杂的土地争执关系,又发生在两个乡之间,所以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这事是过去了,但根本的土地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就象你不去扔掉炸药包,而只是去掐断导火索一样。到了1987年夏天,我们村仍然没有看到政府出面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丝希望,黄河边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械斗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7月18日,先是两村两户之间因为地堑争执打斗,接着双方都参加了打斗。最后双方各近一百口人都加入进去,镰刀、锄头、铁锨等农具都用上了。开始是小打,后来有人被打倒在地,有人被打破了头,双方眼睛都红了。最后因为我们村里的两个兄弟眼见自己父亲被打倒,玩命抡起了铡刀,七百亩村的人才被吓跑了。
事情闹到这样,县里自然出面来解决了。受伤的人被送到医院治疗,公安机关也开始介入,抓了几个人审问了一下就放了出来。土地争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回到了法律解决的途径上来。
那几个月,可真是累坏了我的父亲,白天得干活,晚上研究法律条文,时不时就拎个大皮包去县里打官司。三个月后,法院判决下来,支持我们村的申诉,并且明确划分了双方地界。集贤乡七百亩村因为这地离他们村远,争斗起来不占优势,就很不情愿地接受了法院判决。这原“旺子村”的土地又回到了最初开垦她的人手里。通过这件事情,父亲在村里也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作为单门独户,能够在村里负责三十多年,如果不切身实地地为老百姓办点事,那是根本干不下去的。
当然,参加打斗的不是我们胜利全村人,而是我们割草窝村搬迁来的一百多口人,也就是村里的一小队。官司一判决,我们一小队人均一下子多出来三亩多地!不几年就从贫困村走到小康村行列。
过去黄河岸边的这场械斗,不似今天看这篇文章这样轻松,那是血腥的过去。土地永远是农民的命根子,谁动了农民的土地,他们就会以命相搏。我们共产党就是靠着解决农民土地问题,才真正赢得了民心,从而建立了新中国,这个历史经验永远不要忘记!看中国的历史,哪次动乱不是因为被剥夺了土地的流民引发的?现在有些地方个别人把眼睛盯上了农民的土地,并且披上了很多美妙的外衣,千万要慎之又慎,要尊重农民的意愿才行!
(未完待续)
黄其军
作于2017年10月15日(古历八月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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