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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之夜。
沈清寻被面前的十几个黑衣人追到悬崖边上。猎猎的秋风吹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让逃命和打斗的燥热完全冷了下来,凝固的汗珠和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和着尘土粘在了她的脸颊上。随风飘扬的白衣已破烂不堪。
“到此为止了吗?”退是深崖,进有追兵。沈清寻看着眼前这些训练有素、心硬冷血的杀手,目光却无半分慌乱,仿佛已经接受了死亡的来临。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终究是一支锐利的箭带着沙沙作响的风打破了平静。一阵剧痛袭来,沈清寻看了一眼左肩的箭,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接着便是极速的下坠。
“阿娘,我来了。”沈清寻低喃。
“清寻!”落地之前,沈清寻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第一次听见过他如此慌乱的声音。”沈清寻想着,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
第一章
“清寻!”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和掉落悬崖的失重感让沈清寻惊醒。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想回忆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掉落悬崖?只想起自己大约叫清寻,毕竟有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梦中唤了她几十次。其他的却一概想不起来。
“清寻姐姐,你终于醒啦。”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清脆的声音中难掩激动。
“你……”沈清寻刚想问她是否认识自己,喉咙却干涩难忍。还不待她问,眼前的小女孩便用帕子沾了温水,熟练地为沈清寻擦拭脸庞,还自顾自地说道:“神医说你可能快要醒了,果然不假。你知道么,你已经昏睡足足半年了。若不是神医捡到了你,你怕就活不了了。神医这些天不在家,不过他就快要回来了……”说着,女孩又自然地喂沈清寻喝水。
沈清寻终于说:“你认得我?”
听闻此言,女孩拿水杯的手抖了一抖,试探地问到:“你说什么呢?清寻,我是襄儿啊,你不记得了?”说着声音竟然带了哭腔,“神医只说你会醒,也没说你会失忆啊。”
待两人平复心情之后,襄儿为沈清寻解释道,救沈清寻的人是素有可使人“起死回生”之称的神医金胡子。金胡子医术高明,却行踪不定,一生云游四海,采集草药,钻研医术,治病救人。除了医术高明,金胡子还心地善良,每到一处若遇到可怜的孤儿就会收留他们。只不过他漂泊四海不能带着孩子们,就只能找一个和平宁静的村落,把孩子们安置下来。临走之前,金胡子还会教给孩子们生活技能,并留下傍身的钱财。襄儿和弟弟小武便是金胡子收养的两个孤儿。
沈清寻躺在床上问道:“你刚才一进来便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认识我的。那你一定知道我的过去?我从哪里来,又为何掉落悬崖啊?”听闻此言,襄儿却微微面露难色,“啊,我忘了还在熬着药呢,我该去看看火。”说罢便离开了。
不知道襄儿为何不肯说,沈清寻闭上了眼睛,只觉脑袋中一片空白,却又一片混沌。
又过了几日,在襄儿和弟弟小武的照顾下,沈清寻身体好了很多,只不过因为身体刚刚痊愈,行动还不是很灵活,只得坐在门框边看着襄儿和小武烧菜做饭。“哎呀,你看你又把锅烧糊了!”襄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只有七八岁的弟弟小武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嬉皮笑脸撒娇道:“好姐姐,我错了,烧糊的我都吃掉。你不要天天像个母老虎一样,你看清寻姐姐多温柔啊。”“好啊你,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吧。”说着,襄儿便作势用炒菜的大勺子打他。
清寻看着面前打闹的两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羡慕之情来。心想虽然襄儿和小武是孤儿很可怜,但幸好遇到了好心的神医,不仅能安身立命,还有亲人陪伴。再念及自己,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上也只有半块龙纹玉佩,或许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沈清寻不由得想起她在漫长昏迷中梦到的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明艳动人,一双狐狸眼勾人心魄,唇间浅笑却又衬得她清丽脱俗,媚而不妖。她常常踏风而来,随风而去,自由洒脱,眼眸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白衣女子用好听的声音说:“阿寻,你要开开心心的。”只是每每梦到最后,那女子却只留给沈清寻一个决绝的背影。
想必她是我很重要的人吧,否则又怎么会常常出现的在梦中?沈清寻想。
又过了小半月,沈清寻的身体已经恢复自如。这些天里,沈清寻已经明白,她现在所处的朝代是琰朝,当今圣上精明强干又宽厚仁爱,周围小国皆臣服于琰朝,已经近十年不曾发生过战争,百姓大多安居乐业。而她现在所住的永乐村位于距都城尚京几百里远的洛城。永乐村气候宜人,民风淳朴,村民很少,只有一二十户,多以农耕为生,可谓是一个世外桃源。
神医一直没有回来,沈清寻和襄儿也再没谈过关于过去的事儿。襄儿不愿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吧。沈清寻一直受人照顾,心里颇为不好意思,便主动去河边洗衣服。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河里的水清澈宁静,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经过多日的休养,沈清寻白皙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浓密的睫毛随着微风抖动。周围一片宁静,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沈清寻的心里反而泛起一丝不安。
果然,沈清寻刚蹲下洗衣服,一个沉重的大刀便向她砍来。沈清寻听见风声,仿佛身体本能的记忆般,竟然躲开了致命的刀。而后,她迅速捡起旁边的木棍反击。沈清寻在打斗中,一瞬间惊讶于自己竟然会武功,但她来不及想太多,随肌肉记忆抵御黑衣人的攻击。黑衣人身材壮硕,武器是沉重的大刀,虽然力大,却少了几分灵活,沈清寻还可躲过,却无法打败对方。只是打着打着,沈清寻便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仿佛是一个清冷的夜,耳边还是猎猎的风声,她被人追到悬崖边上……
一瞬间,沈清寻头痛欲裂,眼看躲不过黑衣人的刀,暗处却不知是哪儿飞来的箭,直击黑衣人的心脏。黑衣人倒在地上,只发出两声钝击声。
一时间,沈清寻又是头疼,又是震惊,周围竟然还有别的人。但是另一股势力好像不是要伤害自己的。自己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然值得这么多人想尽办法要杀了自己?
看来自己必须要找回失去的记忆,襄儿知道什么?沈清寻想即刻回去质问她,却又害怕会把危险引到襄儿和小武身边。只好找了地方躲到深夜,才敢回到住处。
刚进大门,却看到屋内的烛火还亮着,传出来的是小武焦急的声音:“到处都找过了,都没见清寻姐姐。姐,你说清寻姐姐能去哪?她不会恢复记忆了吧?她不会遇到危险了吧?”襄儿说:“这可怎么办好,若是弄丢了人,怎么和神医交代啊?”
听闻此言,沈清寻停住了脚步。屋内又传出小武的声音:“那你为何不肯告诉清寻姐姐真相啊,她什么都不记得,多可怜啊。”襄儿反驳道:“你懂什么?想起来有什么用,她从前在尚京的日子,可有一刻是快乐舒心的?况且还有那件事……她想起过去,也只会徒增痛苦罢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在这过日子!”
尚京?看来要想找回记忆,还是得去尚京。沈清寻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又过了一刻钟,沈清寻才进屋,为防襄儿担心,沈清寻说自己走到半路晕倒在路边,刚刚醒过来。已经找了她几个时辰,疲惫不堪的襄儿姐弟并没有起疑,直说安全回来就好,三人便回屋安歇了。
待襄儿和小武睡熟后,沈清寻扮了男装,拿了些干粮和碎银子,留下纸条:“承蒙多日照顾,今回尚京寻找真相,勿念!大恩大德,来日必报!——清寻”
写完,沈清寻便踏着浓浓的夜色向尚京方向赶去。
另一边,尚京一处深宅大院中,一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书桌前,闭目冥想。月光透过雕花窗子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男子英俊冰冷的面容。
这时一个暗卫从隐处突然出现,单膝跪在男人面前:“爷,沈小姐已经离开永乐村,向尚京方向赶来了。”
男人慢慢睁开眼睛,轻言道:“务必让她平安到达尚京。”
第二章
沈清寻趁着夜色出发,施展轻功,一直走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只知道尚京的大致方向,具体的路却不知道。幸好她所经过的地方,经济富庶,来往的商人和车队并不少,可以打听一二。
但她刚刚痊愈的身体却禁不起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她只觉浑身酸痛不已,仿佛要散架了。只好先找了个看起来不是很贵的旅店先住下。接着,沈清寻便点了一份小菜,在大堂吃起饭来,这时候,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丫头边叫着“哥哥哥哥”,边踉跄地跑来抱住了沈清寻的大腿。
面前的小丫头身着绣花白裙,粉色云衫。胖嘟嘟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活脱脱一个小粉团,沈清寻的心都要被她萌化了。
“阿宝,你认错人啦,那不是你哥哥。”一个打扮得体,声音温柔的女子从隔壁桌走了过来,作势要抱走阿宝。
“不嘛不嘛,我要哥哥。”阿宝嘟着小嘴,反而把沈清寻抱得更紧了。沈清寻闻言,笑着说:“不妨事,这孩子实在可爱,又和我有缘,把我当做她的哥哥也无妨。”隔壁桌的女子浅笑道:“那公子请来这边一起用餐吧。”
隔壁桌上,除了这女子和阿宝,还有一个男性。坐到一起后,女子介绍道,他们夫妻姓王,是往返全国各地贩卖丝绸的商人,这次他们正好要往尚京方向走去。同行的,除了王氏夫妇和阿宝,还有保镖、仆人等十几人。
听言,沈清寻不吝夸赞,果然是太平盛世,经济十分富裕。
王氏笑道:“你还年轻,大概不记得琰朝十几年前是什么情形了。那时候连年天灾,战争不断,民不聊生啊。多亏了衡王殿下从十几岁便四处征战,战功赫赫,平定四方。当今圣上又贤明,减赋税、轻徭役,农商、文武并重,这才有了如今的安生日子啊。”
衡王?沈清寻因着失忆,不知道衡王是谁,但又不便表现出来,只能点头微笑,表示赞同。
但王氏又说道:“当今圣上的九个儿子中,皇上最看重的就是大皇子衡王和四皇子荣王殿下。衡王殿下多年前平定天下,又在边关镇守多年。荣王殿下在朝中帮圣上打理国事,两人一人攘外,一人安内。不过衡王殿下为嫡为长,想必太子之位早晚是衡王殿下的。”
“闭嘴!立储之事岂是你一个妇人可以议论的?还要不要命了!”一直在旁安静吃饭的阿宝爹,却出口呵斥。
沈清寻也没想到王氏看起来温柔娴静,竟也是个话唠。不过她也庆幸,自己回尚京寻找记忆,本来是像无头苍蝇般,毫无方向。如今竟有王氏告诉自己许多,也可方便行事。
王氏笑了笑,却并没有被呵斥后的窘迫,而是热情地招呼沈清寻吃菜。
第二天清晨,沈清寻和王氏夫妻的车队都要出发了。阿宝抱着清寻的腿,不肯离开。王氏便走过来低声笑道:“不如姑娘和我们同行吧,虽然是和平年代,你一个姑娘自己赶路,总是不安全的。”
清寻蓦地一惊,原来她早就看出来我是女子。仿佛看出来清寻想了什么,王氏说道:“我好歹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沈清寻只得尴尬一笑,并没有拒绝。
跟着王氏夫妻的马车,清寻总算不用受奔波之苦。一路上有阿宝这个小粉团的陪伴,清寻也觉得心情十分愉悦。车队走了五六日,便到达了尚京。进城之前,沈清寻和王氏夫妻分开了,沈清寻一路上受人照顾,十分感激,但是现在自己身无长物,无法报答,虽然有半块龙纹玉佩,好像还值点钱,但恐是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不敢轻易示人。
进城不久,沈清寻毫无目的漫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这里正在赶着大集,一路上卖包子馄饨的、吹糖人变脸的、唱戏卖艺的好不热闹。沿街的酒店茶馆、成衣馆、脂粉铺子、甚至于秦楼楚馆,生意都十分红火。
不一会,不知从哪冲出来几个家丁丫鬟,为首的是一个老奴。他们跑到沈清寻面前,弯腰说道:“大小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您失踪的这半年,老爷夫人可是急死了。快跟老奴回家吧。”
接着又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丫鬟冲到沈清寻面前,“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红菱想死小姐了。”
沈清寻看着面前表情喜悦,姿态虔诚的一群人,却无半分熟悉感,也没能想起关于以前的任何东西。只是看着面前或哭或笑的几人,沈清寻突然陷入到巨大的恐惧中。
自己刚刚进城就被所谓的“家人”找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一路被人推着回到了尚京。仿佛她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她想起襄儿小武、想起王氏夫妻…难道他们也是自己回到尚京的推手吗?
但是逃避已经没有用了,她屡次遭受危险,如今只能直面危险。于是沈清寻跟着这群人走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沈府,沈清寻不由得震惊起来。沈府门楣高大,华贵异常。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院中尽是奇珍异木,廊中木制的刻花精致大气。
为首的老奴告诉沈清寻,她竟是当朝宰相沈胤杰之女。
穿过连续的拱门和长廊,终于到达正厅,正厅内有一些人在此等候。沈清寻还来不及看清屋内,便有一人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姐姐,你可回来了,阿欢想死姐姐了。”那女子啜泣着,却让沈清寻无所适从。
待阿欢松开手,沈清寻才惊讶地发现,这阿欢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清寻瘦弱,阿欢更丰腴一些。
难道这不是圈套,这真的是我家?
“阿寻,快来见过你爹爹,这孩子,都瘦成这样了。”旁边一雍容华贵,却又十分温柔亲切的女子站在旁说道。上首坐的是一四十多岁的男子,虽然脸上多了些风霜,却难掩英俊和稳重。这大概就是沈清寻的爹了。
沈清寻见状也不再隐瞒,对坐在上首的人跪下再拜,说道:“爹爹,清寻不孝。因坠落悬崖受伤过重而失忆,对于前尘往事,一概是记不得。对于人,也一概认不得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饶是稳重如沈胤杰,也不禁站了起来,似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阿寻,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叫我爹了!”
第三章
沈胤杰抱住了沈清寻,说道:“忘了也好,以后爹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遭受半分委屈和危险了。”
不待沈清寻反应过来,小厮突然来报,“主君,荣王殿下来了!”从王氏夫妇的口中,沈清寻知道荣王殿下乃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元璟,他一直帮助皇帝打理政事,遇事果决又宽和仁厚,有当今圣上之风,深受臣民信赖。
还没待女眷退下,荣王殿下就走了进来。琰朝一向民风淳朴开放,并不太注重男女之大防。所以众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众人行礼后,荣王亲切地叫大家起身,还向沈胤杰和夫人问安,说罢落座。
沈清寻这才细细打量荣王。荣王二十来岁,身姿挺拔,一身青衫,衣领和袖口是用金线绣的祥云纹,腰带上用玉石镶嵌。荣王脸型轮廓棱角分明,额头圆润,眉形浓郁密集,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破一切。英俊帅气却不失攻击性。
荣王盯着沈清寻,嘴角带着微笑,眼神却清冷十足:“清寻妹妹,你总算回来了。你失踪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为你担心。我今天一听说你回来了,便迫不及待想来见你,还特意带了千年人参和我从高僧那里求来的护身符,只求能保妹妹平安。”
说着仆从陆续端了十几个锦盒上来,里面除了人参和护身符,还有女子喜欢的首饰若干。
沈清寻没想到荣王是冲着自己来的,呆呆的不知如何应对。沈胤杰只好接话:“荣王殿下,小女受伤过重导致失忆,刚刚回来还无所适从,所以失了礼数,还望荣王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哦?失忆了?”荣王的眼神由清冷多了几分戏谑,仿佛要把沈清寻看透。接着荣王却话锋一转,站起来向沈胤杰作揖道:“沈大人,侄儿倾慕清寻已久,清寻失踪的半年里,侄儿常常夜不能寐,如今清寻平安回来,我不愿清寻再受半分委屈。今元璟求娶沈清寻为正妻,是为四王妃。”
荣王元璟的话让人大吃一惊,沈清寻更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老天爷啊,我刚刚回来,为何一个个说出来的话都这么奇怪,这么让人震惊?
沈胤杰急忙站起来扶正荣王,他何德何能让皇帝之子自称“侄儿”,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于是沈胤杰急忙说:“荣王殿下的婚事自有皇上皇后娘娘做主,如今您突然登门,怕是于礼不合。”
荣王说道:“今天是我唐突了。其实本可求父皇赐婚,但我却不愿强迫清寻。今日表明心意,日后会用一片真心打动清寻。直到清寻愿意嫁给本王。”言辞中尽是恳切。
说完,荣王终于告辞:“沈大人一家刚刚团聚,本王不便打扰了。清寻妹妹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最后一句话竟多了些小儿女之间的宠溺。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沈胤杰和夫人刘氏相视,眼神中是不可言说的顾虑。还是沈清寻的妹妹阿欢打破沉默,“父亲母亲,我先送姐姐回屋安歇了。”
刘氏忙温柔说道:“对对,带你姐姐回去休息吧。”
清寻的贴身丫鬟红菱在前边带路,阿欢搂着清寻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在后面。“姐,这些日子你去哪儿啊,父亲母亲都不告诉我你的下落,我可想死你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想你就绣一个荷包,荷包都绣了好多个了,你喜欢的桃花开了又谢了,可你还不回来。”
看着这个和自己长相相同,单纯可爱又黏着自己的丫头,沈清寻内心不由泛起温情来。但沈清寻却对自己的父亲沈胤杰和母亲刘氏毫无印象,仿佛陌生人一般。
“阿欢,我是不小心掉下了山崖,便在一个村子休养了半年之久,好了才回来呢。”
阿欢嘟着嘴说:“嗯嗯,你不在的时候父亲母亲可担心死了,差人到处寻你…”沈清寻趁机问道:“父亲母亲很担心我吗?为何父亲会说,我以前不肯叫他爹呢?”
阿欢道:“咱俩本是孪生姐妹,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出生只间隔一刻钟。但是刚出生不久,有一个奇怪的和尚路过,说我平安顺遂,偏说姐姐一生坎坷,不得…”阿欢突然闭了嘴,沈清寻却也能想到她要说什么。
“不得善终是吧。”沈清寻淡淡说道。
沈清欢忙说道:“不过那个和尚还说了,只要姐姐在寺庙中长到十岁,再遇贵人相助,便可化解灾难。所以父亲母亲为了保护你,把姐姐送到寺庙中长到十岁,所以姐姐回到家中不过五六年,因为小时候的生疏,姐姐总是不肯认父亲母亲。不过姐姐一向对阿欢最好了!”
说着便到了沈清寻住的地方,位于后宅的红叶轩。红叶轩清新古朴,院内多种着枫树及银杏,一到秋天便满园红叶,令人赏心悦目。进入内室,红木的陈设雕梁画栋。进门是一个书房,书架上尽是书籍和名人字画。白玉的压书石,宣纸上还留着半年前沈清寻练的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字还可以,另一边放着的歪歪扭扭的刺绣却是不堪入目了。窗上的月影纱随微风摆动,如水般轻柔。
果然是熟悉的,不待红菱引导,沈清寻便可以找到卧室及衣帽间。此时才明白,原来这真是自己家。
红菱早已派人置好热水,只等沈清寻沐浴更衣。沈清寻褪去衣衫,露出满身皮肤上粉红色的伤疤,均是掉落悬崖时被碎石和树枝所伤,左肩上的箭伤尤为明显。着实把红菱吓了一跳。
红菱还是没忍住,摸着伤疤发出啜泣的声音。边哭泣边伺候沈清寻洗澡。
清寻道:“大概是吓到你了吧。”
红菱急忙说:“不是的,小姐,我是心疼你。虽然我并不是从小就伺候小姐,却也陪着小姐六年了。小姐千金贵体,如今却遭此磨难……”
清寻想起在永乐村有襄儿陪伴的日子,襄儿总是边为她换药边说:“在你昏睡的半年里,我总是过几天就为你换一次药,每每看到伤口,我的心总是揪着疼。神医刚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的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还好神医的药好,只要按时涂抹,就不会留下疤的。”
神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襄儿和小武尽心尽力照顾自己这么久,而自己还怀疑他们有阴谋,真是该死。沈清寻愧疚地想着。只可惜当时走得太匆忙,并没带很多祛疤的药膏来。
“一生坎坷,不得善终。”沈清寻想起那和尚给自己命运的谶语,暗忖,这和尚算的真准!
第四章
沈清寻难得睡了个好觉。
沈清寻回到沈家已有四五日,才大概摸清沈家的关系。
传言,沈胤杰与妻子刘氏青梅竹马,恩爱非常。沈胤杰原本只是出生于一个三品官之家,却骁勇善战又才华卓绝,文武双全,凭借赫赫军功一路官至宰相。二人结婚多年,刘氏只生得一对双生女,并无男丁。沈胤杰身居高位却坚决不肯纳妾,一生只爱妻子一人。
如今夫妻二人年过四十,偌大宰相府却无继承之人,沈胤杰便早从本家旁支中,过继了一个男孩,是为沈清寻和沈清欢的哥哥——沈之昂。
话说这沈之昂,虽为沈家旁支,但父母早逝,家道已然中落。沈胤杰看出他虽落魄,却端方正直,心存大志,是个可塑之才。于是花重金培养他的文韬武略。沈之昂并没有只是接受沈家的荫蔽,而且还通过科考闯出了一番名声。不过才二十一岁,便已经官至四品国子司业。
沈胤杰过继沈之昂时,沈之昂已经十四岁,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沈胤杰对他有知遇之恩和抚养之恩,他便将沈胤杰夫妻看作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同样把沈清寻和沈清欢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看待。
而沈清寻和沈清欢虽为双生女,风评却大不相同。人道沈清寻是个怪胎,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行为怪异。而沈清欢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被养成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性格。
也因此,沈清欢刚到及笄之年,上门求亲的人便踏破门槛。人人都想拉拢宰相,却无人敢向沈清寻求婚。
荣王元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虽然人人都传,太子之位会是皇长子元齐的。但想必皇四子元璟也想争上一争,才想拉拢我爹和哥哥,因此向我求亲吧。”沈清寻这样猜测,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今天是七月初七,乃皇长子元齐,也就是衡王殿下的生辰。皇上想趁皇子生辰之际,与臣同乐。沈胤杰一家自然在进宫之列。
红菱早早便为沈清寻打扮起来。在相府每日山珍海味养着,沈清寻气色好了很多。沈清寻一张鹅蛋脸,脸肉肉的却不胖。一笑清纯,却因一双狐狸眼多了几分妩媚。但因为沈清寻对人总是冷冷的,便多了几分疏离感。
沈清寻穿一身淡雅的华服,随着阿欢及母亲刘氏坐一个轿子。轿中,阿欢一会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母亲身上,一会又搂着清寻,十分惹人怜爱。
刘氏对阿欢满眼宠溺,对清寻也十分温柔。刘氏说道:“进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多走一步,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一句。遇见宫里的贵人要及时行礼……”
“好了阿娘,您都说了几百次了,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阿欢打断道。
“哎呀,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虽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却最怕你惹出什么乱子来。阿寻,你可一定要看着阿欢,可别让她乱来。”刘氏温柔地说着。
沈清寻看着两人一个宠溺,一个撒娇,只觉融入不进去,便应道:“女儿知道了。”
进入宫内后,刘氏带着清寻清欢,随着宫人的指引进了一个宫殿。这里是先到的官眷歇脚的地方,早已备上了精致的吃食点心。三人刚进去,就有一热情的夫人前来问好:“沈夫人,多日不见,您的气色愈发好了。”刘氏回应道:“你愈发会取笑我了。”“一对漂亮的女儿,真心叫人羡慕啊。”“你家锦玉姑娘才是叫人喜爱啊,我家这两个不成气候的…”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开心。
正说着,却突然有一宫女来报:“沈夫人,皇后娘娘请清寻清欢两位姑娘前去一叙。”沈清寻与刘氏二人难得默契互看,四目皆是疑问。却也耽误不得,只有清欢还笑嘻嘻的,想着皇后娘娘肯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吧。
皇后娘娘是当今圣上的发妻,育有皇长子元齐和皇五子元睿。清寻清欢两人跟着宫女走到皇后居住的凤藻宫,一路上都不敢抬头乱看。不知走了多久才行至殿内,二人依礼法拜过皇后娘娘,仍不敢抬头直视凤颜。
良久,皇后娘娘温和却有威严的声音响起:“赐座。”待两人坐下,皇后娘娘说道:“你们二人不必拘束,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清寻小心拘束,抬起头来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逾矩。清欢却是甜甜笑着。
“本宫早听问沈胤杰有两女,清秀美丽,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皇后夸赞道。“清寻,本宫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受重伤,如今可大好了?”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如今已大好了。”沈清寻答道。
“姐姐怕我们担心,总是不肯说实话。姐姐身上的疤痕,看着真叫人心疼。”清欢插嘴,却是打破了尴尬严肃的氛围。
皇后娘娘浅笑,“你们姐妹情深,叫人看着欢喜。来人呐,将上好的祛疤膏拿来给清寻。”
清寻谢过恩后,两人便告了辞。
又是走了很久,才回到来时的宫殿。刘氏满是担忧,看着两人好好的回来了,才放下心来。
又等了一会,天色将暗,宴席才真正开始。宫女们将流水似的席面摆上来,各色的烟花一朵朵绽开。士家大族的姑娘们言笑晏晏,公子们早就聚在一起谈诗论剑。初夏的黄昏微冷,沈清寻裹了外衣,却不见了清欢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清欢贪图热闹,去哪儿玩了吧。
突然一声:“皇上驾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跪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爽朗的声音传来,“众位爱卿不必拘礼,今日大家尽可畅饮!”
“谢皇上。”众人落座,这才看清皇上皇后已经坐在席首。随皇上而来的还有妃嫔若干,荣王元璟及其他皇子。
元璟坐下后,便一直向沈清寻这边张望。自上次元璟登门后,他便真的一直来沈清寻这献殷勤,流水似的补品山珍、诗词画作、脂粉首饰送到了沈府,让沈清寻避之不及,十分头疼。
此时有两人带一四五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对皇上皇后作揖:“儿臣元齐、元睿拜见父皇母后。”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拜见皇爷爷。”
看到小女孩,皇上十分开心,忙道:“快来皇爷爷这里。”待小女孩奔向皇帝,沈清寻才看清,那小女孩竟然是王氏夫妇的女儿——阿宝!
第五章
沈清寻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王氏夫妇的女儿,怎么会是皇上的孙女阿宝?那王氏夫妇究竟是谁?
这时候清欢溜回席面,脸上难得红扑扑的,坐在了清寻身边。清寻却无暇顾及清欢的来处,只问道:“你可知道那阿宝是谁的女儿?”清欢答道:“阿宝公主是五殿下的女儿。”
沈清寻又问:“我以前与四皇子五皇子关系如何?”沈清欢不明白姐姐为何问这个,却还是答道:“姐姐以前与他们好像并无交集。”
五皇子元睿?沈清寻向五皇子望去,只见他正和衡王元齐讨论着什么。衡王元齐身材高大,虽同样是坐着,却可见其身姿之挺拔。他身着蟒袍,气度不凡,英俊冰冷的脸上是令人猜不透的目光,又带着行军打仗之人的果决。相比元齐,五皇子元睿的气质便更柔和,多了分书生气。
众人在谈笑间,自有舞女歌者唱跳助兴,觥筹交错间,叫好声此起彼伏。沈清寻还想不明白五皇子的用意,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皇上,臣妾听闻沈家长女沈清寻虽为女子,却不失大侠风范,武功高强。不知今天臣妾是否有幸,能见识一下。”
沈清寻向那女声看去,该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艳丽,身材凹凸有致,柔若无骨。沈清寻虽是女子,看见她也不得不咽了下口水。
说话的人是皇上的新晋宠妃——淑妃。淑妃本是一个邻国绮罗国进贡的女子,因为容貌妖艳美丽、媚骨天成而深受皇上宠爱,进宫不过一年多时间,还无子嗣便位居四妃之一。
众人听闻此言都十分惊讶,世家大族的女儿进宫,是有展示才艺的先例,但是展示的都是琴棋书画等,哪有让人家女子展示武功的。
沈清欢在旁边皱眉:“姐,本来就没有人敢娶你,若是你展示功夫,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还有这等好事。沈清寻正愁不知如何甩掉荣王元璟,所以沈清寻立刻站起来说道:“臣女愿为大家舞剑。”
众人讶异。虽然琰朝民风开放,不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若是换了其他人,必然是不愿提及在寺庙生活、习武的童年,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只舞剑未免过于单调,儿臣愿为沈姑娘弹琴配乐。”荣王元璟站起来对帝后作揖说道。
“准!”
淑妃眼眸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恨意,沈清寻则是一脸黑线,还甩不掉了是吧?
沈清寻之所以不想嫁给元璟,一来是自己的记忆还没恢复,还想探寻真相;二来是因为沈清寻总觉得元璟的眼神并不单纯,仿佛猎手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总之,沈清寻觉得元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单纯。
但事到如今,沈清寻只得为大家舞剑。她换了一身白衣,头发和白衣随风起舞。男子弹琴自有一番气势,一首《破阵曲》,由缓至急,沈清寻随乐而舞,初似风声、似哒哒的马蹄……
突然,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竟是衡王元齐。两人的舞剑招式相同,一刚一柔,乐声渐渐急促,渐渐凝重,似悲壮的鼓点,似战士的呐喊……沈清寻在元齐身前,剑同时向前刺去,又是转身、转剑,两人身形悬殊,却十分和谐。
这些招式是刻在沈清寻骨子里的。风吹起两人的发,沈清寻闻到他身上的竹香味,沈清寻只觉如此熟悉,让人沉沦……
琴声停,舞剑默。
早已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三人的配合太过默契,仿佛排练过多次。看客已经完全沉浸在表演里。
“你们三人的琴声舞剑,颇有咱们大琰朝的气势,我们琰朝有此豪情儿女,何愁不能千秋万代!”皇上看完了这段表演,也觉心情舒畅,壮志凌云,“来人呐,赏!”
“谢陛下。”“谢父皇。”
沈清寻看向元齐,轻声说道:“多谢衡王殿下相助。”元齐微笑颌首以作回应,颇有些谦谦君子之风,似乎不如传闻中那般冷酷。
帝后默契地相互对视,五皇子元睿看着三人,也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这场聚会,不久便在欢快的氛围中结束。回去的马车上,沈清欢本来十分兴奋,慢慢也倚在刘氏怀里睡着了。她说着梦话:“书承……”她口中的书承乃太傅之子,刘氏闻言不禁有些尴尬,看来清欢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沈清寻却还在想着元齐的熟悉感,元璟的目的,元睿的女儿阿宝……
一路无言。
深夜,尚京一处深宅大院内,满床春风。女子身披薄纱,却挡不住胸前的饱满和玲珑的细腰,该女子正是当今皇帝的宠妃、从绮罗国进贡的淑妃——幼瑶。
单听名字怎么会想到,幼瑶竟是这样一个天生尤物。
“听说你要娶那沈清寻为正妻。”幼瑶开口,千娇百媚。怀抱她的男人宠溺说道:“这就是你今天为难她的理由?”
“哪有,说是为难,她还不是狠狠地出了个风头。”说着幼瑶的胳膊攀上了男人的脖子,看着男人的眼睛,声音仍是甜到发腻,“若你真的敢娶她,我就一定派人杀了她。”
不易察觉中,男人的目光由宠溺变得冷漠。他捏着幼瑶的下巴,一只大手仿佛随时能把她的巴掌小脸捏碎,“若你杀了她,岂不是除去了我们的心头大患。哈哈哈。”
说着男人俯身压到幼瑶身上,不一会,女人的媚叫响彻房间。
从皇宫回来的第二日,沈清寻还想睡个懒觉,红菱却急匆匆赶来叫醒清寻:“快起床了大小姐,天家使者带着圣旨来了,快去接旨吧。”
沈清寻内心是不详的预感。却也耽误不得,红菱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梳妆的手都有些颤抖。
等沈清寻打扮好,行至大厅,沈胤杰和夫人刘氏早已在此招待传旨太监。
待所有人到齐,传旨太监站立前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长女沈清寻聪慧敏捷,风姿雅悦,勤勉柔顺,淑德含章。与皇长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赐沈清寻为衡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钦此。”
对沈清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生坎坷,不得善终”,想起和尚对自己的判词,就算是皇帝想拉拢宰相沈胤杰,也该给清欢赐婚,而不该是自己。
如今衡王和荣王,一个两个都来说要娶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六章
沈清寻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听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恭喜沈大人,恭喜沈小姐,沈小姐与衡王可谓是佳偶天成啊!”
沈胤杰和刘氏自是谢恩,沈清寻呆呆接过圣旨,“恭喜姐姐,”清欢跑过来搂着清寻的胳膊,转而小声地说,“衡王骁勇善战,气度不凡,不知是多少尚京女子的梦中情郎。姐姐可喜欢那衡王吗?”
沈清寻摇摇头,代表自己也不知道。回到尚京后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自己想找回的记忆和真相,却还是毫无进展。
心烦意乱之时,沈清寻想出门散心。她扮了男装,不准任何人跟随。
是刚到尚京时的集市,这里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玩啊公子。”怡香院的姑娘招呼着沈清寻,“这姑娘扮作男装,好俊俏啊。”
沈清寻无语,难道自己扮男装的技巧这么差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沈清寻继续走着,经过一个卖画的摊子,卖画小哥招呼道:“公子,买幅美人图吧,都是人间极品呐。”语气中不无猥琐。
沈清寻本想略过,却不经意瞥见了挂在正中的一幅白衣女子图。那女子明艳动人,一双狐狸眼勾人心魄,却媚而不妖。那正是多次出现在沈清寻梦里的女子,女人在梦中微笑着说:“阿寻,你要开开心心的。”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忧伤。
她是谁?沈清寻突觉头痛,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十分难受。稍微沉静下来,沈清寻立刻买下了这幅画。
沈清寻带着画跑回家,却没看见身后的画摊在她走后立刻收摊了。
沈清寻找到清欢,展开画问:“阿欢,你可认识画中人吗?”阿欢想了想说:“这女子好漂亮啊,但是从未见过。”
“不过她眉眼之间与咱俩有几分相似啊。”一语点醒梦中人,往事历历在目。
“阿娘,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阿寻!”十岁的沈清寻哭喊着,身体却被几个丫鬟婆子禁锢着,白衣女子却决绝转身,只留给清寻一个背影。
看着沈清寻的表情悲伤,沈清欢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沈清寻冲到沈胤杰书房,质问到:“这女子是谁?”沈胤杰看到清寻手中的话,颤抖着问:“你怎么会有这幅画?你都……你都想起来了?”
“她是我娘对不对?为什么清欢不认识她?那刘氏又是谁?你说我自小在寺庙中养到十岁,是在哪个寺庙?我一身武功,又是师从何人啊?我从前为什么不肯叫你爹?”沈清寻流着泪,崩溃呐喊“我到底是谁,为何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沈胤杰瞬间红了老脸,眼含热泪,跌坐在椅子上,却是什么也不肯说。
沈清寻见沈胤杰不肯说,转身就要离开。沈胤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般,从牙缝挤出几个微弱的字:“拦……拦住她……”
沈清寻套了马,她要去找襄儿,襄儿一定知道什么。
另一边,荣王府。
卖画小哥单膝跪在荣王元璟面前,禀报道:“爷,小人看得真切。沈小姐看到那幅画后,先是头痛难忍,涕泗横流。仿佛十分痛苦。但是她冷静下来还是买了那幅画。依小人看,沈小姐确实失忆了,但不是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元璟略一思虑,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杀。”
“小人领旨。”卖画小哥说完,一闪消失。
沈清寻纵马,身后是追来的家丁。但人仿佛太多了点,而且仿佛训练有素。一支箭飞来,沈清寻纵身躲过,立刻明白这些人是来追杀她的。森林之中,有十几个黑衣人若隐若现。
沈清寻大喊:“你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暗处欺负我一个失忆的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屡屡要置我于死地,不如你们告诉我杀我的原因,我今天也算死得明白了。”
然而并没有人搭理她……
见状,沈清寻又换了种方法:“我可是皇上亲封的衡王妃,你们要是杀了我,皇上和衡王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躲在暗处的一个高大的人,脸上露出明显笑意。这时身边的侍卫要上去保护沈清寻,衡王元齐一把拉住了他,“英雄救美的事,当然是本王亲自来。”
说着,衡王纵身一跃,跳到沈清寻旁边,英俊的脸上满带笑意:“说得好,本王允许你用本王的名号出来唬人。”黑衣人见状也开始攻击过来。
沈清寻看到元齐心里却有了一股莫名的安心,没时间惊讶太多,她与元齐一起背对背抵御外敌。两人武功高强,默契十足,就像两人一起舞剑时那样配合严密、攻守得当。
沈清寻边打边问:“你为何要娶我?”元齐说道:“自然是心悦于你。”“我们只见过一次,何来心悦之说?”“你既失忆,怎知我们只见过一次?”
沈清寻鼻尖萦绕着元齐身上的竹香气,听着元齐坚定的声音,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两人曾在月光下练剑的场景…但她仍问道:“一生坎坷,不得善终。你该知道我的命格不好,你也敢娶?”
“若你不得善终,我便陪你死;若你半生坎坷,我必守你百岁无忧。”元齐话音刚落,他的刀已经架到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上。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衡王的人不知从哪钻出来,抬走了尸体,并押解最后一个活口回去审问。
沈清寻看着出来的这一堆人,十分震惊:“合着你有这么多人,就让他们在这看着我们俩打啊打?”
衡王一脸无辜:“嗯啊,正好很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时一男一女走了过来,听候衡王指示。而这一对男女,竟是商人王氏夫妇。
元齐介绍道:“这是我的随从司霈、司珏。”司霈面无表情,“王夫人”司珏却向沈清寻莞尔一笑。
“你们退下吧,不必跟着。”司霈司珏隐去后,元齐对沈清寻说:“我知道你有太多疑问,我也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你要寻找真相,我陪你去。”
两人同骑一马,沈清寻坐在前面,感受着元齐强有力的臂弯,噗嗤一笑。
“我们大概从前认识吧,你的声音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沈清寻想起梦中她坠崖前,那个撕心裂肺的呼唤——“清寻!”
元齐闻言不禁搂得更紧,忧伤地说道:“你既忘了我,还好意思说。”
第七章
两人日夜兼程,只用了两三日就到达了永乐村。这里依旧风景秀丽,安静祥和。
到了熟悉的门前,沈清寻叫一声“襄儿”,襄儿和小武便激动地跑了出来:“清寻姐姐,你回来了。快进屋吧,神医也在呢。”
两人进屋后,屋中央正坐着一老者,鹤发童颜,胡须皆白,却隐隐泛着金光。怪不得世人称神医为金胡子。
“衡王殿下,您来了。”神医开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许久不见,神医一切安好。”元齐答道。沈清寻震惊两人竟然早已相识。
问好过后,沈清寻端跪在神医面前:“还未曾谢神医救命之恩,便不辞而别。求神医原谅清寻。”
金胡子忙把沈清寻扶起。几人坐定后,沈清寻说了这些天在尚京的经历,又说明来意。她将白衣女子图展开,问:“请神医告知,这画中的女子是不是我娘。”神医思虑片刻,蓦然开口:“我回来后襄儿说你失忆了,我想或许对你来说,失忆也不算什么坏事。如今看你追求真相实在辛苦,便都告诉你吧。”
元齐、清寻端坐在旁边,听神医讲那过去的故事。
“老朽一生云游四海,收养孤儿,你娘叶向晚就是我最初收养的孤儿之一。她聪明伶俐,五六岁时便展现了惊人的医学天赋,我偶尔回家,她只是看了几次,便会看病识药,治病救人。我看她有天赋,便也有意教她。后来因为我时常不在家,她天性自由洒脱,便也喜欢云游四海,无拘无束。”
“后来一次,一个年轻公子沈胤杰找到我求我诊脉,只一眼,他对你娘便一见钟情。我为他把过脉,发现他身体并无问题。后来我离开了,却不知道他后来经常来找你娘。向晚心思单纯,从未有过情爱之事,很快就在沈胤杰的追求下坠入爱河了。”
“沈胤杰又花重金为向晚置了一处宅子,并来这里求亲。说'以后向晚若是喜欢云游四海,我便陪她浪迹天涯;向晚若是喜欢归于平淡,我便陪她四季三餐'。我把向晚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也被沈胤杰的真挚所打动,他们很快便成亲了。”
“不久后,你娘怀孕了,沈胤杰出现得却越来越少,只说尚京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你娘原本来去自如,如今却因怀孕被困在宅子里。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你娘越来越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怨念越来越重,日渐消颓。怀胎七月,你娘便差人去尚京打听你爹的下落。”
神医神情凝重,继续说道:“这一打听才知道,其实沈胤杰早已娶妻,他的妻子刘氏是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但是两人成亲三年,刘氏都不曾有身孕,他遍请名医却都治不好,于是他千方百计找到我,想让我为他的妻子诊脉,却在那一刻爱上了你娘。于是他隐瞒有妻子的事实,与你娘成了亲。”
沈清寻眼泪涌了上来,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阿娘的痛苦和无助。元齐在旁边用胳膊揽住了她。
“你娘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当即早产,生下一对双生女——也就是你和你妹妹。这时候沈胤杰才急忙从尚京赶来,幸好虽是早产,母女三人却皆平安。”
“沈胤杰承认了已有妻室的事实,但向晚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无法接受欺骗,所以一直想着逃离。两个孩子她都舍不下。恰逢一和尚路过门前,道'有女双生,一个顺遂一生,一个却一生坎坷,不得善终。稀奇,稀奇呀。'于是向晚急忙留下和尚,问哪个一生坎坷,不得善终。和尚随手一指,说'若遇贵人,方可化解。'其他便没有再说了。”
“于是,你娘带走了你。带你云游四海,浪迹天涯,遍寻贵人,希望能改变你的命数。但是你娘一直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到你十岁那年,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便把你送回了沈胤杰身边。你妹妹因自小被刘氏抚养长大,对这些事是一概不知的。”
沈清寻再也绷不住,泪流满面,哭着问道:“您可是神医啊,我都要死了你都可以把我救活,怎么就救不了阿娘呢?”
神医也是红了眼眶:“我是可以治病救人,但我却救不了一心寻死的人。”
沈清寻顿悟,她闭上眼睛,痛苦不堪。元齐搂住她,柔声说道:“不想听就别听了罢。”清寻摇了摇头,示意神医接着说下去。
“因为这个过去不光彩,沈家对外便说,刘氏原本生的就是双生胎,只不过你命格不好,在寺庙中养到了十岁。原本你也随你娘养成了自由自在,活泼洒脱的性子。但被送回沈家以后,你一直以为自己被抛弃了,从此再也不爱说话,好像变了个人。后来你知道你并没有被抛弃,却是因为你娘已经死了,你因思虑过度大病一场,痊愈后却更加心同槁木,更加封闭,再也不肯叫沈胤杰为爹。”
“我想,你失忆后,沈胤杰也不想让你回忆起痛苦的过去,便一直对你说你是在庙里养大的。”神医叹息道。
“我娘的坟茔在哪?她临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沈清寻啜泣问道。
“不曾。她临去前要求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让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只想干干净净离开,再也不受拘束。”
大海在哪里?尚京和洛城都深居内陆,虽有河流,却没有大海。沈清寻也从不曾见过大海——或许她失忆之前见过吧,但她已经不记得了。
神医说罢便离开了,留下元齐和清寻,想让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清寻扑在元齐的怀里呜咽着,元齐抱着她,臂膀有力,拍着背的手动作却极其轻柔。清寻感受着元齐规则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因连日奔波慢慢睡着了。
元齐将清寻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的睡颜还带着泪痕,长睫毛微微颤动。不禁心疼起来,情不自禁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吻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却觉得自己趁人之危太不道德。又想到两个已有婚约这也不算什么……一时间多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清醒过来想到自己该离开了。
可是刚离开。沈清寻失了温暖,轻哼起来,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他离开。
“小丫头,可是你不让我走的,就不要怪我犯错误。”想罢,元齐上了床,抱住了沈清寻。
第八章
夜里,元齐感受着沈清寻柔软的身体不时在自己怀里蠕动,寻找最舒服的睡觉姿势。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萦绕鼻尖,元齐顿觉体内一股热气升腾起来,却什么也不能做。元齐早年行军打仗,常常一熬就是几天几夜,却也不像现在这般难熬。
沈清寻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摸到旁边有人,自是吓了一跳。却一看是黑着眼圈的元齐,才没叫出来。
看着元齐的大黑眼圈子,沈清寻一脸单纯,疑惑问道:“怎么,你没睡好吗?”元齐闻言黑着脸,什么叫没睡好,根本没睡好嘛?
元齐转身下床,整理衣衫,说道:“快起床吧,时辰不早了。”说罢便走了出去。
用过饭后,神医给沈清寻把了脉,发现沈清寻失忆是因为脑中有一血块,但现在看来,血块正在消散,而且沈清寻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所以不必过多干预。
所以襄儿只给清寻准备了祛疤的药膏和一些草药。接着襄儿和小武恋恋不舍目送沈清寻和元齐离开。
原本他们想留下些钱财,襄儿和小武却不肯接受。神医云游四海治病救人并不是无偿的,他钻研医术,养着众多孩子都是需要花钱的。而因为他医术高明,遇到有钱人便多要钱,穷人便不要,自是少不了银子。
看着沈清寻离去的背影,小武道:“姐,我们也去浪迹天涯吧,多潇洒啊。”襄儿闻言敲了敲他的脑袋,反问道:“你会医术吗?你会武功吗?等你学会了,再去浪迹天涯也不迟。”说着襄儿和小武齐齐叹息着摇了摇头。
回程路上,沈清寻和元齐共乘一马,马儿跑累了两人并肩而走。
沈清寻突然想到:“可是我阿娘的身世,和我一直遭到刺杀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要杀我的人是谁呢?司霈司珏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元齐的眼神不由变得冰冷起来:“要杀你的人是元璟。”
沈清寻震惊:“元璟?他杀我干什么啊,况且他还说要娶我。”元齐心里吃味,停下反问道:“你还想嫁给他?他英俊还是我英俊?”沈清寻浅笑,元齐怎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但看到他真挚的眼神,也认真说道:“你英俊,你最好看了!”
沈清寻想起自己坠崖前,元齐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清寻!已经多次出现在梦中。在他心里,自己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元齐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过来。他霸道地撬开了她的牙,挑逗着她的舌头。沈清寻躲闪不及,却有一种酥软、从未有过的感觉袭来。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像一摊水流进了元齐的怀里。元齐紧紧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手不安分地向清寻的胸前摸去。
沈清寻急忙制止了她,双脸却是通红。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元齐便一把将她抱上马,自己却牵着马,缓缓而行。
良久,元齐继续说道:“他具体为什么要杀你,我还不太清楚,不过我猜测是因为你失忆之前知道了他的某个秘密。说要娶你,也不过是想娶到你然后慢慢把你害死。后来他以你阿娘的画像试探你,发现你有恢复记忆的征兆,便又派了杀手来除掉你。”
沈清寻沉思道:“若他想杀我,趁我昏睡那半年杀掉我即可,何必等我醒过来?”
元齐邪魅一笑:“聪明。你想想,神医行踪不定,为何恰好在悬崖之下发现了你?半年时间你为何还能平安活着?你又为何能安全回到尚京?”
一切都可说的通了,王氏夫妇,阿宝……“原来都是你安排的!难为阿宝这么小就要来演这场戏。”沈清寻顿悟。
元齐不禁想起他去向元睿“借”阿宝的情形。元睿是个宠女狂魔,自然不肯让阿宝受奔波之苦。元齐半威胁半祈求说道:“那你就忍心让你未来嫂嫂受奔波之苦?那么远的路啊,让她自己走回来?”元睿内心有些松动,却说:“那随便找个小孩儿便可完成任务,为何非要阿宝?”元齐诚恳说道:“这还用说,我就问你,我去哪儿找比阿宝更可爱更软糯的孩子?去哪儿找一下就可吸引到清寻的孩子?”元睿终究是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答应将阿宝借给他几天。
元齐想起自己低声下气的样子,掩面长叹,真是往事不可回首啊。
“那咱俩呢?咱俩又是怎么认识的?我们一起练过剑对不对?”清寻有些兴奋地说道。
元齐眼神幽怨,说道:“我说过,你都把我忘了,还好意思问我,你若想不起来,我可不告诉你。”
呵,男人。
元齐想起他求父皇母后赐婚的那日,他跪在地上:“儿臣心悦沈家长女沈清寻已久,求父皇母后成全。”皇后皱眉说道:“沈清寻?此女命数不好,又来路不明,怎堪与你相配?岂不是要坏了皇家气运。”皇帝深表赞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若是你喜欢,不如娶她的妹妹沈清欢,据说她俩是双生女,长相都是一样的。”
“非沈清寻不可,儿臣年近三十不肯成婚,皆因沈清寻。自儿臣十六岁时,便决心等清寻长大。”元齐坚定的说道。皇后问道:“这怎么可能?你十六岁时,尚在镇守边关,况且那时候沈清寻不过六岁。你们怎么可能认识?”
在你六岁时我们便认识了,可惜你全都忘记了……
不明白元齐的心思,沈清寻只想起自己的阿娘,想必那时候阿娘也是很幸福的吧,以为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没想到却欺骗了她的全部感情,叫她郁郁而死。刘氏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清欢养大的?
“男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人们都说我爹和刘氏是神仙眷侣,内里却是千疮百孔。我爹爱我娘,却欺骗她,我爹爱刘氏,却背叛她。”沈清寻眼底满含忧伤。
元齐沉思道:“其他男人如何我不管,我绝不会负你,我若辜负你,你尽可拿刀捅死我。”
“好,到时候我必然不会客气。”沈清寻坚定地说。
两人迎着夕阳,向尚京赶去。
“元璟,等时机成熟,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元齐恨恨想道。
第九章
朝堂之上。
邻国绮罗国突然在边疆发起战争,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绮罗国已经臣服于琰朝多年,为何会突然发起战争?况且绮罗国只是一个小国,人口总数不足百万,琰朝却地大物博,人口足足有五千多万。绮罗国这一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光禄大夫张禄之进谏:“绮罗国虽为区区小国,却擅长怪力乱神、巫蛊之术,现在不知绮罗国在边疆做了什么,导致我边疆百姓染上重病,苦不堪言。望陛下派人早日安定边疆,铲除祸乱。”
“臣附议。臣举荐衡王,衡王殿下骁勇善战,况且衡王少年时就已去过绮罗国,对那里多有了解。想必衡王殿下能想到应对之法。”另一文官说道。
只见衡王元齐走出,作揖道:“儿臣虽有心为父皇分忧,只是儿臣婚事近在眼前,恐不能分身参战。”
“放肆!”皇上盛怒之下,声音更加威严,“如今国难当前,你却只想着儿女情长?”
众大臣齐齐下跪,齐呼“圣上息怒。”皇上压抑着愤怒,问道:“既然衡王不去,哪位爱卿愿自告奋勇啊。”众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自荐。毕竟他们摸不清绮罗国的路数,怕出师不利。
“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们。一到国家危急之时,竟无一个可用之人。”皇上质问道。
“儿臣愿带兵出征,为父皇分忧。”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荣王元璟。“皇兄幼时便为国作战,今儿臣愿以皇兄为榜样,替父皇分忧。”
“好,明日朕亲自为你送行。”
皇长子元齐,自从十四岁时,便开始带兵作战,镇压反贼,几乎从无败绩。周围小国都臣服于琰朝后,元齐仍然镇守边疆近十年,可以说琰朝的繁荣一半是皇长子元齐的功劳。这期间,皇上看重荣王元璟和皇五子元睿,对他们委以重任。直到二十四岁,元齐才回到尚京,才慢慢从弟弟们手中接过部分权力。
衡王乃皇长子,又是皇后亲生,深受皇上重视。皇上又给衡王赐婚宰相之女,众大臣以为这是皇上要立衡王为太子的征兆。不曾想到绮罗国突然进攻,衡王惹皇帝震怒,荣王却主动带兵作战。这下就不知皇上心里的天平会倾向谁了。
大臣张禄之再次进谏:“如今绮罗国进犯我琰朝,害边疆百姓受苦。淑妃乃绮罗国国君亲妹,应杀之,以泄国民之愤!”
“臣附议。”大臣们再次齐呼,“杀淑妃,以泄国民之愤!”
“好啊,朕让你们带兵作战时,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如今却把所有错怪罪于一个弱女子身上,而且淑妃已经怀了朕的孩子,你们是要朕谋杀亲子吗?朕看此事,不必再提!退朝!”说着,皇帝便气汹汹走了。
后宫之中,淑妃幼瑶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真的不知皇兄为何突然进犯琰朝,皇兄必是受了奸人挑唆,才会做此愚蠢之事啊。求陛下明察。”
皇帝忙将哭的梨花带雨的可人儿扶起来,好言安慰道:“朕从未怪罪于你啊,你放心,朕会让人活捉你皇兄,好好安置他的。”
淑妃倚在皇帝怀中,柔若无骨,说着“谢陛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皇帝走后,淑妃屏退左右,思绪回到一年多前。那时候,她不过是皇兄送给琰朝皇帝的一个玩物,想她花容月貌,天人之姿,却要嫁给一个陌生的老男人。她怨天尤人,每日郁郁寡欢,面对皇帝也没个笑脸,所以很快就被遗忘在冷宫。
绮罗国势微,一见她不得宠爱,嫉妒她貌美的妃嫔三天两头来羞辱她,甚至连宫女也敢怠慢她,克扣她的份例,给她吃馊了的饭菜也是常有的事儿。
又一次,她被无聊的宫女推下水,宫女们看着她在水里挣扎,以此取乐。那一瞬间,她想着:“正好这样死了罢。”便放弃了挣扎。
就在她缓缓下沉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救了她。他飞身带她出了宫,水里的寒冷和他胸膛的温暖,她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四皇子……”她在元璟怀中喃喃叫道。元璟温柔坚定的声传来,“不要怕,我已经替你教训了那两个宫女,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她闻言安心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后来她身边的宫女换了,也再没吃过坏掉的食物。他常常接她出宫,毕竟一个失宠的妃子,失踪了也没人在意。他带她扮作普通人,带她去集市、去田野放风筝、去策马…她感受着风吹过脸颊,才真的觉得自己还活着,很快沉浸在这种美好中。他吻向她,说,“你好美。”
他们忘情地吻在一起,从马背上下来,他们相拥滚在草地上……
那段日子,幼瑶是幸福的。身为皇帝的女人,她不敢奢求更多,只每日期待着元璟托人送来的小物件,或者是他自己到来。
有一次,两人交合过后,元璟却愁容满面。她最看不得他忧愁伤心,便问道:“你怎么了?”元璟叹了口气:“皇兄没回来的时候,父皇是多么信任我,对我委以重任,我为了琰朝也是殚精竭虑。可凭什么皇兄一回来,我就得把我的努力拱手让给他?凭什么众人都传言太子之位还是他的?我只恨自己没托生在皇后肚子里罢了!”
元璟走后,幼瑶日日思虑,终于想到为元璟分忧的办法。
绮罗国有一种秘术,施术者需以身体养育蛊虫,再将蛊虫放入受术者体内,待一年之期,蛊虫在受术者体内成熟,施术者便能在不知不觉中控制受术者的思想,外人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样让皇帝立荣王为太子,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只不过,施术者也会受到反噬,在功成之时,施术者的容颜会迅速老去。幼瑶自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便是自己的美貌,若是没了容貌,比杀了她还难受。但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怎么能忍心看到元璟多年的努力拱手让人?
于是,她凭借美貌重获圣宠。并将蛊虫放在皇帝体内。后来,元璟紧紧抱着她说:“即使你容颜老去,我也绝不负你。”
后来她怀了元璟的孩子,知道消息的那天,他开心地抱着她转了几圈,说:“等我登基为皇,你就是皇后,我们的孩子即为太子。”
元璟,我等你。她摸着肚子,心中满是甜蜜。
第十章
元璟金戈铁马,带领万千将士出征绮罗国。皇帝亲自为他送行。看着自己身穿龙袍的老父亲,元璟心想:“等我回来,这天下便是我的了。”
原来绮罗国的进攻只是幌子。元璟通过幼瑶,早就和绮罗国国主做了交易。
元璟怕即使有皇帝的亲笔立嗣诏书,可他非嫡非长,即使当了太子也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但是他已辅佐皇帝处理政事多年,若再有军功在身,再加上立嗣诏书,这样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于是他让绮罗国假意进攻,自己再去镇压他们。原本绮罗国国君并不肯信任他,但是元璟承诺,待他当上皇帝,幼瑶为后,并让绮罗国人换一种身份,迁到中原来生活,绮罗国国君仍为他们的王。
绮罗国因为擅长怪力乱神、巫蛊之术而被人看做异类,不管到哪都受人驱赶,所以他们最终只能居于苦寒之地,过着物资匮乏的日子。若是能改头换面,迁到中原生活,对他们来说可是极大的诱惑。
再加上幼瑶书信劝说,绮罗国君很快和元璟达成了共识。
还有两个半月就是蛊虫成熟的日子,还有两个半月,这天下便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元璟暗暗思忖。
九月初六,还有两日便是沈清寻和元齐成婚的日子了。
自沈清寻回家之后,她与沈胤杰和刘氏之间的氛围总是十分尴尬。但因为阿欢,沈清寻并不想与他们闹翻,原谅沈胤杰却也不可能。或许早日出嫁,少些见面,对大家都好。
沈清寻的记忆在慢慢恢复。她终于记起与元齐初见的日子。
那是两年前,时年二十四岁的衡王元齐从边疆归来,皇后娘娘为他举办了接风宴。在尚京的一处庄子里,皇后娘娘遍邀尚京名门子弟闺秀,有助大家相亲之意。
琰朝向来不太注重男女之大防,因此年轻男女可同乐。可供取乐的项目有很多,例如琴棋书画、骑射、投壶等等,人们可以自由选择。
年轻男子们都展示着自己的功夫或是才华,女子们也纷纷展示琴棋书画,一时间热闹非凡。被沈清欢拉来的清寻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随手拿起旁边的针线打发时间。
沈清寻不擅女红,琴棋书画也只是略懂,实在算不上是大家闺秀。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手中被绣了几根线条的荷花,差点被丑得笑出声来。
“瞧瞧,这样的技艺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吗?”说话的是太尉之女王雅乐。王雅乐钟情于太傅之子书承,但书承与沈清欢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沈清欢又单纯憨傻,因此王雅乐在言语上欺压,在行为上欺负沈清寻的事儿可没少干。“就是,在寺庙里长大的野丫头,不识礼数的东西,也配参加皇后娘娘的宴会吗?”旁边贵女附和。
沈清欢跑了过来,挡在清寻面前:“王雅乐,你个丑女!怎么哪儿都有你啊,你事儿可真多。”“说什么呢?”一听她说自己是丑女,王雅乐可是炸了毛了,当即就要打沈清欢。
因为喧闹,众人被吸引过来。元齐元睿随着几位公子,也向这边看来。元齐看着人群中央中长相相同的两人,心里蓦地一颤。
眼看王雅乐的巴掌就要落在沈清欢的脸上,却被清寻轻易用左手拦了下来。沈清寻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右手手指捻着的绣花针向旁边的柱子扔去,绣花针瞬间便钉入了柱子之中,针线和绣布还在绣花针上吊着。胆小的女子不禁尖叫起来。
“你若再欺负清欢,下次这个绣花针就会戳在你的脖子里。”沈清寻冷冷说道。
王雅乐原以为沈清寻和清欢一样,是一个憨傻可欺的,如今却被吓破胆,落荒而逃。从此再也不敢招惹沈清寻。
远处观望一切的五皇子元睿说道:“真乃奇女子!”衡王元齐却内心震撼,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出她长大的样子,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后来沈清寻性格更加孤僻。从此关于沈清寻是个怪胎的传言甚嚣尘上,但是清寻本人却不在意。
她觉得尚京的一切都是枷锁,除了阿欢,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值得她留恋。她想起和阿娘一起浪迹天涯的日子,她们一起走过人声鼎沸的巷子,游历过古老的宫殿,爬过高山,登过雪原。她们穿过皑皑的沙漠,见过浩瀚无际的大海。她们每天见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乐观开朗。
但是她知道,阿娘总是忧愁的。有时候夜里睡觉,阿娘总会在睡梦中哭泣,白天阿娘却没有表现出来,问她也不肯说。
直到那天,阿娘带她来到了尚京,对她说:“阿寻,我这一生,曾漂泊过,也曾安定过。却忘记了究竟是漂泊快乐,还是安定舒心。你是一个女孩子,我一直带你流浪,对你来说未免过于残忍。你该有更安定富足的生活。”
沈胤杰带来的丫鬟婆子禁锢住沈清寻,叶向晚微笑着对沈清寻说:“阿寻,你要开开心心的。”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阿娘,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阿寻。”沈清寻哭喊着,却没注意到身旁的沈胤杰也早已泪流满面。但是叶向晚终究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在尚京住了四年,沈清寻却越来越融入不到这里,她没有任何朋友,也无法习惯千篇一律的生活。原本活泼开朗,自由自在的少女,越发消瘦,终日郁郁寡欢。但是那时候只有十四岁的阿寻,却没有独自一人浪迹天涯的勇气和能力。
她没有阿娘聪慧机敏,不像阿娘会医术,十四岁的阿寻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还没有自立的能力。
想学武功,沈清寻却不愿意向沈胤杰求助,她不想和沈胤杰说任何话。只能自己找了些古书典籍来练。
她常常趁着夜色,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起剑,自己练习。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沈清寻照例练习,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嘲笑似的声音:“啧,我看你都练了好多天了,却是毫无长进啊。”
观察好多天了?沈清寻却浑然不觉。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跑,却被男子三两步就追上了。
身材高大的男子将她禁锢在怀里,令她动弹不得。流氓啊,沈清寻想着,一口狠狠咬上了他的胳膊。
第十一章
男人吃痛,却还是不肯放开。反而问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勤练武功?”沈清寻不想回答。
男子却继续说道:“你的身法、步法全是错的,这样练下去,一百年也没有用的。”
沈清寻见此人言语中透着诚恳,态度不禁也软了下来,答道:“勤练武功是为了早日离开这个地方,去浪迹天涯。”沈清寻以为男人听了自己的梦想会嘲笑,没想到男人却诚恳地说:“好,以后我教你武功。”
沈清寻震惊,这不是天降师傅嘛,纯纯捡个大便宜。
后来,男子常常在夜里出现,从基础教起,亲自示范,仅仅一年时间,沈清寻的武功便有了很大长进。
她已经能接男人二三十招,功夫的美感、杀伤力兼具。两人对打时,风吹起他们的头发,清寻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竹香,芳心暗动。
他是清寻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他们聊起幼年,聊起四处奔波的相同经历,聊到她的阿娘,她说:“我阿娘是个傻子,为了一个多情的男人而丢了性命,你说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傻的人吗?”……
直到某一天,他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儿耽误了,迟迟不来,沈清寻便施展轻功四处感受夜的寂静,却不小心撞破了元璟和淑妃幼瑶的秘密。从此元璟多次派人追杀她!
秘密!对,沈清寻想起他们所谈的巫蛊之术,得快点告诉元齐才好!
大婚之夜。
皇长子的大婚自是热闹非凡,一天下来繁琐的礼仪让沈清寻疲惫不堪。
热闹的氛围刚刚寂静下来,元齐带着一身星光走了进来。他原本就身材高大,一身红装更是显得他气度非凡。
沈清寻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有真实的感觉——他是我的夫君,是将陪我走过一生的人。
元齐为沈清寻掀了盖头,坐在床上抱着清寻,如孩子般将头倚在沈清寻肩上。“终于能日日都抱着你了。”竟然是撒娇的语气。
沈清寻轻嗔:“还说呢,你第一次见我时便抱着我不肯撒手,莫非你对其他初见的女子也这般轻浮吗?”
元齐抱着怀里的小小一个,才突然明白,原来清寻不记得自己并非是因为失忆,而是六岁的沈清寻太过年幼,根本不记得自己。
“那次是情急之中才会做此轻浮之事,后来我也是十分愧疚。”说着,元齐拿出半块龙纹玉佩,沈清寻讶异,竟然和自己的半块玉佩如此相似,急忙取出,果然能凑成一块。
“这…”沈清寻还想问什么,元齐却翻身将她压到床上,褪去了她的衣衫。
太近了,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沈清寻望着元齐炽热的眼睛,紧张得心仿佛要跳出来。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块玉佩。元齐看着她的肩,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淡淡的粉色的疤痕,只觉心疼极了。
他吻上她的疤痕,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那是和亲吻一样的躁动。她在他怀中仿佛化成一团水,手里的玉佩也滑落到地上。
另一边。
荣王元璟到达绮罗国的边境后,准备了好酒好菜宴请绮罗国的将士们,以表亲近。待绮罗国国君岢哲到来时,元璟彬彬有礼,亲自迎接。
“皇兄快请上座。”元璟说道。岢哲却对这个称呼感到诧异。
“您是幼瑶的皇兄,以后自然也是本王的皇兄。以后还请皇兄多多照顾小弟。”元璟诚恳说道。岢哲是一个粗犷之人,看到元璟如此谦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荣王殿下客气了,我们的合作是双赢,双赢!”
待给饭菜验过毒后,两人便坐下饮酒吃肉,席间满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可不一会儿,岢哲的肚子便剧烈疼痛起来,他明白了什么,无力地指着元璟:“你,你下毒。”
元璟笑道:“我以为你们绮罗国多么可怕呢?原来一个个都这么愚蠢。我下的,自然是用银针验不出来的毒。”说着,蓄势待发的琰朝将士们将毫无准备的绮罗国打了个措手不及。仅仅两天两夜,便屠杀数十万人。
一时间,绮罗国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元璟却封锁了消息,他断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此快便灭了绮罗国。反而是待到蛊虫成熟的前夕,才将捷报传回尚京。
待他回来的那日,尚京百姓夹道欢迎。宫中却还是庄严肃穆。等元璟心情愉悦进入宫内,却很快被人围了起来。城墙之上,衡王元齐居高临下,肃穆的声音穿破长空:“皇四子元璟,伙同绮罗国妖女,谋害天子,其罪当诛。”
元璟却笑了:“元齐,我看是你挟持了父皇,还想谋杀亲弟吧。”
元齐从城墙上扔下一道圣旨,元璟打开一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长子元齐,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哈哈,”元璟大笑起来,将圣旨扔到地上,“你以为挟持父皇,弄个假的圣旨来,我就会信?”
接着,便有人扭动着一个衣着华丽却容貌苍老的女子出来了,正是已经变老的淑妃幼瑶。
元璟疯了一般拽着幼瑶问道,“我们成功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操纵父皇写立我为太子的圣旨,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幼瑶还以为从绮罗国传来的捷报是元璟和皇兄的计策,于是佝偻着身子,忙用袖子遮住自己苍老的脸。
这时元璟军队中,却有一人将岢哲的头颅扔到了幼瑶的脚边。幼瑶看清那人的脸,突然明白了捷报上的“将绮罗国国君岢哲斩于马下,灭军队数十万人……”都是真的。
幼瑶突然明白了一切,她大叫:“你骗我,你骗了我!”边向元璟扑去,此时苍老的她宛如一个魔鬼,元璟恐惧之中将她甩到了地上,拿起佩剑刺向了她的肚子。
她怀胎五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
她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水,眼泪顺着脸上斑驳的皱纹流了下来。她想起那时在马背上,他深情地望着她,说:“你好美。”
在倒地之前,她只看到他扭曲的脸。
第十二章
元齐看着元璟亲手斩杀幼瑶,冷冷说道:“父皇早就看穿了你们的阴谋,一切只是等时机成熟,让你们自投罗网罢了。”
元璟不可置信,问道:“那父皇知道我和绮罗国勾结,为何会同意让我出兵绮罗国。”刚问完,元璟却顿悟:“你们是想借我的手灭了绮罗国。”
元齐不给他回答,却是说道:“父皇多么疼爱你,你却想着谋害他!”
元璟双眼通红,吐了一口吐沫:“元齐,别说这冠冕堂皇的话了,父皇再疼爱我,却还不是让我把所有的努力都拱手让你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给你铺路罢了。”
说着,两方混战起来。元璟方大部分兵马都没能进城,很快就显出颓势。混乱之中,元璟向宫外逃去,不知是谁大喊:“荣王跑了。”
元齐一惊,立刻跳下城楼飞身追去。
衡王府内,下人们看着匆匆赶回来的衡王殿下,纷纷行礼。衡王却急匆匆问道:“王妃呢?”待下人将他引过去时,沈清寻也正焦急地等待着元齐回来。
元齐沾染着一身血迹,见到沈清寻,元齐问道:“有没有看到元璟,他跑了。”说着便拿着剑急匆匆向沈清寻冲过来。
沈清寻微笑着看着他,拿起手旁的剪刀向元齐扔去,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支箭从后面飞来,剪刀和箭同时刺中“元齐”的心脏。
“元齐”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吐出血沫。沈清寻撕下他脸上的画皮,露出的正是元璟的脸。
他震惊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明明自己易了容改了声音,沈清寻却这么轻易认出了自己。他原本想,虽杀不了元齐,却也要杀了沈清寻,带走元齐的半条命。
真正的元齐正站在后面,及时射出了那一箭。元璟一个无爱之人,又怎么会明白相爱之人的默契。他终究是输得太彻底。
另一边,皇城之内,凤藻宫中。神医金胡子正为晕倒的皇上引出蛊虫。已经四个时辰了,皇后揪着心,恨不得能亲手将元璟碎尸万段。
其实在幼瑶对皇上下蛊后不久,衡王的暗卫便察觉了此事,他便立刻请来神医为皇上诊治,神医研究数日,翻遍医书古籍,却发现这蛊虫只能在成熟之后引出体外。即使可以引出体外,过程也十分凶险,九死一生。
因受蛊者最终会失去神志,受人操纵,皇上便早早写下了立嗣诏书,既然遭人暗算已无法挽回,就按兵不动,等待元璟露出端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神医额头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良久,神医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好了。”皇后娘娘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着昏迷中的皇帝心疼不已。
皇上又过了几个时辰后醒了过来,后来身体却是大不如前,苍老了许多,这期间一直是太子元齐和五皇子元睿辅政。仅过了半年,皇上便退位让贤,颐养天年去了。
皇太子元齐登基,封沈清寻为皇后,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元齐登基以来,秉承着太上皇的理念,文武并重,发展农商业,轻赋税,减徭役,从此琰朝的经济更加繁荣。
一年来,元齐空设六宫,独宠沈清寻一人。每每下朝以后,都会与清寻两人三餐,闲话家常,宛如普通小夫妻般。只不过偌大的皇城,也让沈清寻觉得太小太小。
于是元齐仅仅登基一年,就将皇位传给了五弟元睿,自己则选择陪沈清寻游历天下。
元睿则是不能理解,说:“如今皇嫂已经怀有身孕,为何还要四处奔波啊?”元齐却知道她的心原本就属于天下,而不是方寸之间。
“我已经在四处都置办了宅子,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至于是漂泊。”元齐答道。
临行之前,沈胤杰、刘氏及阿欢前来送行,沈胤杰红了双眼,阿欢更是哭得不能自已。沈清寻安慰着怀里的阿欢:“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的。你要和书承好好的哦。”彼时,沈清欢已经和心上人书承订了婚。
阿欢悄悄红了脸,嘟囔着:“那是自然。”接着便浅笑起来。
临行之前,沈胤杰对沈清寻说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的母亲,也对不住你。”沈清寻却是无言,她无法判断沈胤杰的做法是对是错,他爱了两个女子,同时也辜负了两个女子。不过沈清寻明白,叶向晚至死也爱着沈胤杰,否则她不会十年还走不出来,郁郁而亡。
后来他们游历的第一站,便是撒着叶向晚骨灰的地方。温柔的海风仿佛是阿娘的拥抱,元齐紧紧搂着清寻,怕她失足落水。原来沈清寻无数次想着,阿娘为了一个多情的男人而失去了生命,十分不值。有了相爱之人沈清寻才更加明白,一切值不值得,只看她愿不愿意。
阿寻注视海面良久,倚在了元齐的怀抱中。
不知多久以后,他们经过一处寺庙,只想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一僧人默默看着沈清寻,心里念叨:“此女命数坎坷,不得善终,实在是可惜。”良久,僧人又看到陪伴在他身边的元齐,心情仿佛豁然开朗,“既有贵人在侧,便是一生顺遂,富贵无极。”
番外
彼时,随母姓的叶清寻随着母亲叶向晚游历各地。六岁的她仍然对世界充满好奇。
年轻时期的叶向晚古灵精怪,自由不羁。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变得沉稳忧郁起来。自从听了和尚的预言,叶向晚便毫不犹豫带走了叶清寻。她带叶清寻游历四方,想着见的人多,总会有一个是清寻的贵人。故而她一路上凭借着医术帮助的人有上百,邂逅的人也有上千。
待叶清寻六岁时,他们来到一个奇怪的国家,这里民风开放,居民服饰艳丽,衣服上的图案繁复多样。人们的脸上用各色油彩妆饰,虽然气候寒冷,人们却在马路上敲着手鼓载歌载舞。披着暗灰色狐皮大氅的叶向晚母女反而十分扎眼。
走到一处客栈前,却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一公子沾染怪病,疼痛难忍,重金求良医。告示中还写了公子的病因及症状。
看着症状,叶向晚心中了然。她虽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早已通过神医的讲述了解过这里。
这个国家名为绮罗国,有奇人擅长巫蛊之术。他们常常给一看便富贵无极的外来人下蛊,使他疼痛难忍,却不至于丧命。然后便以此为要挟,索要高价。
原本这位公子沾染怪病后,果然有一位绮罗国人说自己有治病之法,前来索要高价。但却贪心不足,坐地起价,那位染病的公子一向不喜欢受人胁迫,一怒之下竟然杀了绮罗国人。他原以为只是一些疼痛,自己一个行军打仗之人,一点疼痛又算的了什么,忍忍便过去了。
可是没想到,疼痛却越来越难忍,以至于他夜不能寐,精神也日渐消颓,他的随从们忙张贴告示寻求帮助。
医者仁心。更重要的是,每个奇妙的邂逅都可能使清寻遇到命中注定的贵人,以破解她的命格。所以叶向晚让叶清寻吃下了一味药,告诉清寻救那人的法子。
年仅六岁的叶清寻便孤身一人进了客栈。
当叶清寻说自己是来为公子治病的,随从本想赶她走,却见这小姑娘神态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便让她进来试试。
眼前的公子,身材高大,却因日夜疼痛难忍,夜不能寐,变得十分憔悴了。
用力地抬着眼皮,彼时十六岁的皇长子元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拿出一把短刃,先是在元齐的手臂上切破一道,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切破一道。
叶清寻按照阿娘说的法子,将自己的血滴在了元齐的伤口处。只见不一会儿,从元齐的血液中钻出数十只蛊虫,叶清寻把蛊虫收集在一起,用火烧掉了。
看着通体黑色、密密麻麻的小小蛊虫,饶是征战沙场的元齐随从们,也不由觉得有些恶心。
叶清寻来之前,阿娘给她吃了一味药叫做“无花”,而这种蛊虫最喜欢沾染了无花的血液,因此被吸引出来。
不一会,疼痛果然有所缓解,元齐看着只有六岁的小姑娘,身披灰色狐毛大氅,似有奔波之相,一双狐狸眼却乌黑明亮,不染尘埃。元齐却被她的小小年纪的勇气和淡定折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清寻答道:“清寻。”
元齐拿出自己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掰成两半,将一半交给清寻,并对清寻说道:“姑娘大恩,元齐来日必会报答。”说着又着人拿出银子,却被清寻谢绝了。那时候的元齐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她,并一步步沉沦。
再次相见时,他二十四岁,她十四岁。原本他只是想教她武功,还她的恩情,让她能随着心愿去浪迹天涯,却不曾想在一日日的相处中,爱上她。
当他赶到悬崖边上时,看着她掉落悬崖,他慌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占据了心扉。他强压着心口,才没有喷出一口血。他杀掉了所有追杀者。
接着,他一边让人寻找掉落山崖的沈清寻,一边让人寻找神医金胡子。
所以后来自己的生辰宴之前,元齐跪求帝后赐婚。
“非沈清寻不可,儿臣年近三十不肯成婚,皆因沈清寻。自儿臣十六岁时,便决心等清寻长大。”元齐坚定地说道。其实清寻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元齐自然是没有这种心思的。但是若不说得夸张一些,帝后怎么可能同意沈清寻嫁给自己。
后来元齐又添油加醋叙述了沈清寻在绮罗国救治自己的过程,说得好像当时若没有沈清寻,自己就要死了一样。
后来生辰宴中,沈清寻活脱脱站在她面前,甚至还能舞剑的时候,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舞剑毕,柔和的月光下,她说“多谢衡王殿下相助。”他装模作样颌首微笑,其实心都要跳出来了。
清寻,这次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