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豸

一条黄沙古道蜿蜒盘曲，伸向远处的深山。

斜阳夕照下，几株老树东倒西歪地立在古道两旁。已经衰黄的树冠渐显稀疏，在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影子。树上有几只鸟聒叫着，更显现出旷野的幽静。

突然，一串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匹枣红马飞驰而近，马背上骑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袭黑色裤褂，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动马鞭。眉宇间，凛然的英俊之气里掩饰着几分倦意，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他不停地用双腿敲着马腹，低沉有力地喊着：“驾！驾！”一溜烟儿地奔向古道的尽处。

忽然，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延伸向远处的深山，一条斜插进群山与平原交汇处。

年轻人勒住马缰，向两个方向看了看，然后纵马向山里的方向奔去。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锦州日军宪兵司令部四处通缉的射杀日本宪兵并抢走宝马的要犯，人送绰号“飞刀肖”的肖子龙。

一、

按说，以肖子龙这样的身手未必害怕鬼子的追捕，神出鬼没的他常常令鬼子伤透脑筋。随便找个地方藏身，鬼子也无法找到。可是此次抢的这匹马却无处安置，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把这匹宝马送给抗联，也算为抗日尽一份力，这便一路向北而来。

肖子龙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落脚，他猜想抗联一定活动在深山里，因此选择了山道。

他见天色已晚，想找一个僻静的小村庄住一晚，也好避开后面日军的追击。

骑马远行固然好，可以走得更快，走得更远。但也有不利的一面，不如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每天都得花些时间把马喂饱。否则马也跑不了路。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马也累了，他自己也饿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停下来，怎么也不能在这荒山野岭里过夜。万一遇到野兽，自己又没有趁手的家伙，可就麻烦了，再说鬼子还在后边呢。

崎岖的山路上，只有马蹄敲击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两下夜猫子的叫声，更显得山谷里的静谧。

就在肖子龙要拐过一个山口时，突然，从道路两旁钻出一哨人马，呼啦啦，拦住了肖子龙的去路！

肖子龙一看，知道是遇上土匪了，赶紧勒住马，调转马头往回走，可是回过头来再一看，后面也被一伙人挡住了！

肖子龙见这情景，倒也不十分紧张。这几年出生入死，和鬼子斗智斗勇，什么样的阵势也经历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提着马缰，原地转了两圈，看看前后人都不少，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知道自己是无法冲出去了，便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拦住我的去路？”

那帮人听了，哈哈一片大笑。笑声惊动了林间的鸟儿，扑啦啦地飞走了。

其中一个头戴瓜皮帽、满脸络腮胡须的家伙，端坐马上，手里握着马鞭，冲着他那帮人连说带笑地问道：“啊？这小子竟然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要么就是远道过来的，要么就是咱们的名气不够响亮，是不是？哈哈哈……”

肖子龙知道自己难以脱身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抱腕在胸，恳求道：“各位好汉，我就是一个过路的，求求各位大侠让我过去好吧！”

“过路的？小子，你骗谁啊？这都要黑天了，不找个地儿睡觉，还在赶路？一看你就不是个好鸟！”

肖子龙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骂自己，心里有些不快，便反驳了一句：“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好人？我看你们倒不像好人！”

那个家伙一听，又是一声大笑：“额呵？你小子胆也忒肥了，敢说我们不是好人？嘿，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就不是好人！好人谁劫道啊，是不是，兄弟们？哈哈哈……”

“就是就是，哈哈哈……”他的手下们应和着，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狂野的笑声。

“看来你小子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啊！哪个兄弟有兴趣，去会会他？”

“三当家的，我来，你们瞧好了！”

话音落下，从人群里穿出个黑家伙，手里操着一把大片刀，打马就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见你黑爷来了，还不下马求饶，你等个啥呢？”

眼见着黑家伙打马过来，肖子龙手里握紧马鞭，并不动弹。

黑脸贼见肖子龙依然稳坐，挥动大刀片斜着奔肖子龙砍了过来。肖子龙闪身躲过，双腿一夹，马立刻窜了出去，再一搂马缰，又返回身来。

黑脸贼见刀落空，翻转手腕又是一刀横着削了过来，肖子龙仰身倒下，来了个金刚铁板桥，那刀片紧贴着肖子龙的面门过去。

他刚刚拔起身形，黑脸贼的刀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回是奔着他的马腿而来。肖子龙一拉马缰，马瞬间扬起前蹄竖起身来，这一刀再次跑了空。

黑脸贼不由地惊叹一声：“行啊，小子，练家子啊！”

这时，后边的三当家大喊一声：“黑子，不许伤害马，那可是匹好马，给大哥留着！”

黑脸贼本来就像程咬金一样，只有三招，结果都跑了空，便有些促急，又听三当家说不让伤马，心里已经泄气三分。但是在众人面前还得端着架子，又鼓了鼓勇气，再一次挥刀过来。

肖子龙已经见识了他的刀法，闪身躲过，手上的马鞭早已抡起，奔着黑脸贼的手腕扫去，鞭子一下缠住了黑脸贼手脖子，然后用力一拉：“你给我下来吧！”

黑脸贼这一刀本来劲就使得太大，又扑了空，加上肖子龙的拉力，哪还有招架之功，一下子就栽落马下。

三当家一看，大惊失色，没想到黑子就这样被人给败了，急得他大喊一声：“大头二头，你俩上去把这小子给我拿下，人马都要活的！”

话音刚落，队伍里一前一后跑出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各提着一杆长枪，飞奔过来。

肖子龙一看两个人的长相、发型和穿着都一般无二，便知道是对双胞胎。只是那模样叫肖子龙直想发笑。

只见这哥俩像一对滚地雷，左右两面夹击，你一枪我一枪，一起上来招呼肖子龙。

肖子龙并不敢大意，一把马鞭子在手里上下翻飞。打了几个回合，肖子龙刚刚躲过大头的枪，二头的枪紧接着又到了。他俯下闪身之际，顺势反手一鞭，鞭子就像一条草上游走的蛇一样，一下子缠住了二头的小腿，再一用力，只见二头“窟嗵”一声栽倒在地。

那边的三当家见二头趴在了地上，更是吃惊，当下大喊一声：“全都给我上！缠死这小子！”

一声令下，前后几十人一起涌了上来，密密匝匝地把肖子龙围在了当中！

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肖子龙本来已经人困马乏，手里又没有兵器，如何经得住这么多人的围攻。只见他左突右攻，渐渐显出疲倦之态。三当家见此情景，喊了声：“罩了他！”喽啰们闻声而动，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肖子龙缠裹了起来。

三当家一见，心中大喜，命令手下：“快上去，给我绑了！”

众喽啰呼啦一下上去，七手八脚把肖子龙绑了个结实。肖子龙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就是个过路的！”

“哈哈哈，我们要抓人还得凭什么？告诉你，就凭你小子骑了匹这么好的马！行了吧？”

“你们可真是强盗！这么不讲理！”

“哈哈哈，小子！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就是抢老横的，强盗哪有讲理的！”

“三爷，别跟他磨叽了，天就黑了，咱们回山吧？”

三当家四下瞅了瞅，喊了声：“牵着马，押上流子，回山！”

二、

肖子龙被三当家一伙连推带搡地带回了山寨，叫开了寨门，早有人禀告了大当家。

众人呼呼啦啦地拥进了聚义厅，各自安坐停当，才有人揭开了蒙在肖子龙眼睛上的布条子和身上的绳索。

肖子龙揉了揉眼睛一看，偌大的屋子里，十几盏松油灯，哧哧地冒着黑烟。火苗跳跃着，时不时发出啪啪地炸响。

昏黄的光线下，聚集了几十号人，有坐有站，个个有如凶神恶煞一般，让人感觉就好像走进了阴曹地府。

肖子龙被押在屋地中间，正前方的高台上，一张虎皮大椅位列正当中，上面端坐着一个阔脸浓眉的汉子，面有三分恶相，不怒也带七分威严。两边站着几个喽啰，个个挺胸叠肚，气宇轩昂。

再看左右两边分列几把椅子，东倒西歪地坐着些装束不齐、相貌各异的汉子。

肖子龙虽然没见过这种阵势，心中早已猜出来了，这肯定就是传说中黑虎山的胡子窝了。

关于黑虎山，他倒是有所耳闻，名声还不算差。只是离得太远，所知寥寥。没曾想冤家路窄，今天竟然遇上了。

这时，三当家笑着说话了：“大当家的，这回下山还真没白跑，给您弄个宝贝回来。”

“宝贝？就这个白面小子吗？”大当家用眼睛瞟了肖子龙一眼，问道。

“哪啊，是这小子骑的那匹马。”

“马？什么样的马？”大当家有些好奇，“快带我去看看。”

“大哥，你别急啊，早晚都是您的菜，明个再看不迟，我让兄弟们栓马棚里喂上了。”

“嗯嗯，也好，那我得问问这小子从哪里弄来的好马。”说着，大当家又瞟了一眼肖子龙，“这不还是个娃娃么？”

“大哥，你别瞧他年纪不大，可是有两下子，黑子和大头二头都败在了他手下。”

“哦？是嘛！”大当家一听来了兴趣，这才拿正眼看过来。

老三冲着肖子龙喊了一声：“小子，说说吧，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搞来的好马？”

这时，肖子龙早已安定下来，心想：我还不知道这帮家伙的底细呢，先撒个慌探探他们的虚实再做打算，便说道：“我是康来药堂的小伙计，从锦州府那边过来的。”

“哈哈哈哈……”大当家大笑起来，“小子，说假话也不会，药堂的伙计？那你怎么会功夫？”

“小时候拜师学的。”

“哈哈哈……”老大又是一声大笑，“小时候？你现在也不大啊！那你现在几岁？”

“正好二十岁。”这句话肖子龙倒是没撒谎。

“那你不在药堂，出来干嘛？”

“给东家去奉天送信。”

“送信？那信呐？

“送的是口信。”

“什么口信？”

“催促总店发货。”

“什么货？”

“当然是药材。”肖子龙对答如流，其实他心里早已想好。

老大一见问不出破绽，又改口问道：“那你学的什么功夫？”

“河北陈氏太极拳。”

“学了多久？”

“三年。”

“那你可否跟我比划几招，让我见识见识！”

“凭什么跟你比划？”肖子龙想进一步激怒大当家，他知道人在发怒的时候才容易露出本性。

“啊嗬，小子，胆子不小啊！敢跟老子说不？”

“我饿了，没有力气！”

“哈哈哈……”老大冲对身边的喽啰说道，“赶紧给他弄点吃的去！”一会功夫，喽啰端来了一大盘饭菜，肖子龙也不说话，接过来就是一阵风卷残云！

肖子龙吃饱喝得，打了个响嗝，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眯了一眼大当家：“就是跟你比划吗？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啊！”肖子龙还是想进一步激怒他。

没等大当家回话，坐在下手的位置上有人吱声了：

“啊嗬？小子够狂的！竟然敢跟我们大当家叫板！”一个长发小子，头上束着一条红丝巾，“嚯”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让九爷我教训教训你吧！”说着，两步晃到屋子中间，两只胳膊抱夹在胸前，撇着嘴地着冲肖子龙叫道：“小子，放马过来吧！”

肖子龙并不回话，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这下可激怒了老九，他一下脱去身上的大氅，丢在一旁，大喝一声：“我让你狂，小子，你找打吧！”一个箭步冲上来，照着肖子龙面门就是一拳。

肖子龙见拳头过来，并不紧张，反手过去刚要挡开。谁知老九这拳是个虚招，见肖子龙用手来磕，快速收回，换成了另一拳。

这种招式对肖子龙来说并不新鲜，他早就见识过，磕出去的手瞬间变成拳头，先于对手，已捣向老九的面门。

那老九不得已收回拳头，来防肖子龙的攻击。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三、

一晃十多个回合过去，竟然没分出胜负。老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想，我堂堂九爷，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岂不让兄弟们笑话？这样一想，便深吸一口气，又拉开个架势，准备和肖子龙一决高下。

正在这时，有人从外边跑进来报告：“山下来了一伙日本鬼子！”

众人一听，不由地大惊失色！

老九收回架势，瞪着肖子龙一眼，对大当家说道：“大哥，不会是这小子带来的吧？我先把这小子收拾了再说。”

老九说完，又拉开了架势。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更加森严起来！

大当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安定下来，然后沉吟道：“想我山寨虽然与鬼子有过瓜葛，已经过去好久了，怎么会突然找上山来呢？”

这时，坐在次位的老二说话了：“我看老九说得不错！这小子肯定是鬼子的探子！”然后冲着肖子龙喊道，“小子，我说的没错吧？赶紧如实招来！”

肖子龙心想：我正好借机试探一下，看看这帮土匪对鬼子是啥态度，便说道：“怎么？堂堂的黑虎山，可谓名震四方，怎么一听到鬼子来了，就吓得鼠迷了？”

老九说道：“笑话，我们怎么会怕几个日本鬼子！大哥，先把这小子砍了，我们再下山收拾小鬼子！”

肖子龙听了老九的语气，感觉有几分热血，便决定不再隐瞒，当下说道：“各位好汉，今天在此，不妨以实相告，我就是江湖上人送绰号的飞刀肖子龙，前几日抢了一匹鬼子的好马，本来想送给抗联，不曾想被你们给截住了。”说到这里，他上前向老大抱腕在胸，“寨主好汉，我不想连累山寨兄弟，请归还我的马，我顷刻下山引走鬼子！”

老九听了，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小子，说句实话，你的功夫倒还可以，但说你是飞刀肖，何以为证？”

肖子龙并不说话，他瞟了一眼靠近角落里的两盏松油灯，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两把飞刀来。只见双膀一动，“嗖嗖”两下，还没等众人看明白，两盏灯已经应声落了地。

众人不由得叫起好来。

大当家一见，哈哈大笑，快步走下高台，来到肖子龙前面，抱拳在胸：“原来阁下就是威震辽西的好汉肖大侠啊！真是幸会幸会！”

大当家说着，转身对众兄弟喊道：“兄弟们，我们能让肖大侠一人下山对付鬼子吗？那我们山寨还有什么脸面在此立足？如何面对四方的父老？”

“不能！我们现在就下山把那几个小鬼子收拾了！”众人齐声喊道。

“好！此时不宜多说，兄弟们，这就跟我和肖大侠一起下山！回来再叙如何？”

“好啊！”

呼啦一下，屋子里的人各抄家伙，随着大当家和肖子龙涌出了聚义厅，直奔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