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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聚齐这世界上所有的意象
我不能对一行颓靡的字负责
我握住笔,如同握住流动的江河
江河已从大地的胸膛上剥离
不,是握住一只垂死挣扎的鸟
将拇指搁于它瘦弱的胸膛
我觊觎那细羽下温热的脉动
呼吸急促双目失焦口唇干渴
我想吞下什么,又想吐出什么
我的胸膛里到底有什么
那彷徨着找不到出口的
淤青一样酸痛焦躁的,是什么
我看不到的,不见天日的皮肤与肋骨之下
有条不紊缠绕的血管与神经
膨胀又塌陷的肺,抽搐着的心脏
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什么
柳叶刀薄如蝉翼,锋芒刺目直逼而来
一刀绽开一条沟壑,血色妖冶皮肉生花
拆掉根根弯曲的肋骨,那匍匐保护的可笑姿态
心脏在空气中寂寂鼓动,一下又一下
粉色光滑的肺如此美丽,像少女娇嫩的面庞
我翻开那些黏腻胶着的,红的黄的和灰白的
殷殷切切,慌慌张张
而那本该存在着的,我却如何也寻不到
我想我的胸膛是一口井,是一眼泉
底下暗流涌动无休无止
我带着它走过这些年,我还依然年轻
对这个世界无穷的,瑰丽的想象
要美,要剔透,要彻底
我赤足走在寒意冻结的十二月
千年的条条硬雪在我胸中化为春水
万物枯萎,万物独独在我胸中盛开
万物盛开,在我胸中狂暴地盛开
刺痒,疼痛的快意奔涌而出
他们簇拥叫嚣着,仿佛就要涨破我的胸膛
我不能再等,一刻也不能再等
我哆嗦着手摸索到一枝笔
写下江河与大地,写下垂死挣扎的鸟
写下生长的,活着的,死去的
写下万物勃发的,炽灼滚烫的欲望
那本该存在着的依然存在
我颓然合上我的胸膛如合上腐朽的棺盖
缝一条狰狞丑陋的疤痕,永远盘踞我心口
我是知道的,我终于知道了
那里洪水流沙,海啸雪崩,和歌颂者的词章
他们蓄生如刃的狂澜,要削我皮碎我骨倾巢而出
而我的胸骨铮然作响,如一柄利剑悬于胸膛中央
更随迢迢年岁,愈加,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