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6)

这周Dennis回公司了,就在与Rosy从过道里擦身而过时,两人都一停顿,差点相撞。Rosy直视Dennis,瞪着惊异的眼睛说:

你终于回来啦!

Dennis心头一股燥热,这句话的背后不知有多少故事可说。别人的闲话他不去猜测,毕竟还有人想着他,自己是否受到不公的待遇和委屈,只这一句全部打消。他忘了自己经外出十天未归公司,还有那么多人牵挂他。尤其Rosy的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想说未说的意思,但为什是她说出来的呢?

他为自己前几日在外乐不思蜀的逍遥而惭愧。

Andy和Jason看见Dennis简直就是前呼后拥,JoeJoe也不时过来探视。一群极其聪明的小家伙又开始和Dennis捉对厮杀,谁也不肯让谁。

Freda跟Dennis说她要辞工了,和父母移民去美国。他心生遗憾,但已见多不怪。近来一个多月时间走了几个同事,原来新来的同事都是顶替要走的人。老板们已经安排好了,天天闭门开会的事,他自然无从知晓。

“人都走光了,我们怎么办呢?”

Dolly字斟句酌地跟他说:

“没有都走,不是还有我在呢吗!”

从Central Plaza 58层回来,犹如从天上回到地上。这里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海,甚至连阳光都没有,只有白色灯光照明。仅剩的几个窗户全被经理屋占据享用,而且看出去只有楼对楼,不见天日。窄小的皇后大道像一根埋在楼底的下水道,流淌这各色冒着废弃的垃圾,异味难闻、拥堵不畅。写字楼宛如加工人类欲望的化工厂,破坏大脑生态、扰乱神经舒畅,成日逼出不见光的写字楼男女苍白古怪相。


 “I’m a virgin!

Emily几乎冲话筒喊出来。上午正是做事的时候,前台转来电话,Dennis不猜也知道是谁。

昨天晚上她才第一次跟Dennis、Johnson和Elise一起跑步,难得穿上运动装,一反平日Formal的包装,看得大家不太顺眼。上下山道上就听她一个人在讲,跑了两圈开始气喘,仍然讲个不停。

好像每天例行的节目,头几次总有点小小兴奋,既想让香港同事知道一点,但又不能知道太多。人家也许根本不会关心他的事,甚至不在意。可就他一个大陆仔在这里,实在太特殊,能不被关注,还是谨慎些为好。他拿起话筒的动作懒洋洋,座位前倾,尽量贴近板壁,以免声音扩散太远。

Yes, you are very decent

in your heart except your basic instinct!”

Dennis假意附和,心泛酸味,连这话也能在这时候说出来,不就是理查德·梅森突发东方情节到香港体验艳情生活而幻想杜撰的离奇故事吗。等电影放出来,满大街的湾仔舞女都说自己是女主角原型,都跟男主角有一腿。

他只能把听筒拿开,离耳朵两寸说,“平时没见到你看书,你就来这一套。”

“我吧,只能哄大家睡觉以后看,你们一点睡,我要到三点睡。要不怎么对付你?!”

“早上出门看你还挺正常的,怎么又发骚了,以前的假Virgin都已经进化成剩女钱玛丽了。”

“谁让你们男人都有处女情结,让女人绝望。”

“不对,不是女人绝望,是男人无望!看好你们的黄丝带,见好要系,不要见人就解。”他猛然发觉不妥,又改口,“哦,对不起,不是你们,是她们。三十年前苏丝黄都懂,怎么现在人都不懂?”

“你懂,钱玛丽懂,我不懂。”

“我不懂装懂,好吧!”

“你肯定受哪个老婆刺激,哪根神经坏了,简直刀枪不入啊。”

“什么老婆,多难听。我起码不像有些人,占着茅坑还觉不够爽,三心二意干别的事,非把老公逼成前夫!”

“真TM难听,恶心人。”

恶语相向成了打情骂俏,乐得Emily浑身发痒。对话之中常有小小高潮,搔到痒处,止不住冷气里都冒汗。

“我发觉拿着话筒和你讲能聊得更到位,当面就没办法。”

“对,拿电话可以闭着眼睛说话,心无他想,不需要肢体语言。可以说不能说之事,真假难辨,少了顾虑。”

“有人要看肢体语言,有人不愿意看也没办法。”

“你说我吧,你有时太咄咄逼人,我只能躲远点。”

“知道你和他们不同,我要跟那些人也不会这么个说法,很少人能达到这个层次。”Emily抑制住心底的兴奋说,“I can feel you soul!”

“Soul?So what?so then?”Dennis无意接招,“我也有同感,每个人理解力不同,穿透力不一样,交流到互相能穿透,非得要修炼成佛。”

“成佛不至于,但这种感受很轻快。”

“可以想象,但穿透的同时需要承受力,否则会崩塌或漂移。”Dennis还是说的太朦胧,希望点到即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般人肯定扛不住,我还行吧?”Emily好像吃定了他。

“我还没碰到对手,你也不简单。”

“你又来了,就你感觉好,就你行。”

Emily和Dennis的对话仍在继续,明知Dennis若即若离,她还是步步紧逼。Dennis像缩回壳的乌龟,铁板一块,并不想正面反击摊牌,避免大家太尴尬。他占上风口,无所欲而主动,Emily非要追到下风口堵着,有所欲而被动。

先晾着吧,希望放着放着就凉了。他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人家只当他欲擒故纵,抓着话筒不肯撒手。

Dennis耳朵和肩膀夹着话筒说话,手里忙着翻文件,话筒掉下来他也不拿。任凭耳机里的声音面向空气,少听两句可有可无。趁机他同一旁的Dolly说了几句话,搞清了一个客户File里的问题。同时表明他并不在意这个电话,还在忙工作。

过了一会耳机还在响,他重又捡起来。她居然没发现,换了主题还在继续讲:

“欸,如果让你再来场恋爱,你觉得谁合适?”Emily还不依不饶,“我们这么多人呢,我就不算了,什么Lydia啊,Casey啊,Elise啊,隔壁的Eve啊,还有林梅啊,你会选哪一个?”

“咳,你让我想想,这年头还谈什么恋爱?拍拖都过时了,Just love affairs so so。再说,哪儿有这么多人啊,老实讲我还没碰到,合适的还没出来哪!哈哈!”Dennis半嘲笑半调侃道,他没告诉她,还不止这几个呢。

“要么反过来,你觉得我们几个谁对你最有意思?”Emily仍不甘心。

“呵呵,一个没有。要么没那心思,要么就是想搞搞新意思,要么装模作样,还有没开窍的,没一个真上劲!”

“得得得,这个真没法跟你说了!打住吧!”任凭Emily如何挑衅,奈何不了Dennis。她想反攻为守,“我估计啊,你这个德行肯定是有事,看似刀枪不入,还不知骨子里酥成什么样呢。”

“哎呀,真没法跟你说。你没折腾够,我可够累的,没想到香港游个海水来个日光浴多舒服吗?就是念念不忘洗头店洗脚屋的爽!干嘛不跟香港人学学,涵养大,恪守为男为女之道,妇道和夫道也就算了。我一直没想明白,你跟我说说。”Dennis连调侃带挖苦说。

“你那心眼,比谁都大。我告诉你,人家香港人要揾工、要供楼,还都有那些白手起家的富豪做榜样,我们没这里的压力啊,我们是这儿的过客。”

“太对了,那不安心当你的过客吗,还急吼吼干嘛呢?”

“God Damn!无语!跟你!”

Dennis即使跟Emily说说“那些事”,不为了炫耀也不愿她想入非非,她肯定不会在乎。熟人朋友的隐私她知道的太多,要么怎么傍大款的什么鸡都要她来接待,搞得她像鸨母,不养鸡,却要蹭鸡食。

此情此景,在Emily眼里,Dennis似中环某个透明橱窗里的祖母绿,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看看可以,不必太在意。转眼又当他是旺角地摊上的丝袜,还有清仓的Sarchi皮包更好,买一打回去,可以和各色闺蜜们分享。

 

昨天近半夜忻儿从杭州打来电话,她在那里出差,跟Dennis抱怨说他怎么没打电话给她,到香港这么长时间没消息。Dennis赶紧说不会啊,信都写了两封,怎么她没收到。忻儿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谁知道你写没写。Dennis只好说情书还是要手写的好,起码留个痕迹,否则情书要是绝种,说一阵话就跟刮过一阵风没了,一点念想都没留下,多遗憾。你以为你是徐志摩啊,我也不是陆小曼,他们矫情到头,只剩下两本书和一段不了情。你是明白人,我不是啊。

其实他没说一百文的电话卡说不上几分钟,如果在电话亭打,一边讲电话一边看着计数屏,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减少,一文一文钱消失,直到说再见,多肉疼。何况都是他们Emily、Casey、Simon这些有家有口的人才这么省心省力,一心守住电话数数字,不愿写字。

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忻儿说。他宿舍人多,经常不能明说,更没法辩解。尽管Johnson他们根本不会旁听,也不会腻味他,还是觉得小空间里这么多人难以开口。他只好听她说,可她也不说什么。她从来没说过什么软心的话。她不会发嗲,只会默默喜欢,只会愿意跟他在一起,愿意跟他亲亲我我,但就是不愿意跟他做那个,害得Dennis都没了信心。喜欢就一定要做,不做就不喜欢,这个道理到她这儿不灵了。他以为她跟他在‘作’,不‘做’就不做呗,如果只为做,最后只剩下做,做还有什么意思呢?保留一点传统和经典吧,他也就不逼她。不过“作”的时间一长,最后可再也“作”不到他了。如今的人,时不我待,追着赶着急着要做呢!

他说还是写信好,不肉麻还肉疼呢,什么都可以说,不用做,多传统。

忻儿说这年头来信都经过前台收发,要是老收到香港来信很扎眼。我就要扎给别人看,Dennis说。她说你的信写得天书一样,根本没说这边生活怎么样。还能怎样,吃得喝的玩的不都说了吗,当然不会说这边还有Emily、Lydia、Elise谁谁的,她怎么想得过来,只写跟她的风花雪夜不就行了。难道她还不放心,真打电话来查岗?好在男生宿舍,要接电话都是男的,如果人不在也没办法。有一次她晚上接连打了三次电话才把他找到,已经快十二点了,不听到他声音不罢休。所以后来她来电话改到十点以后,怕早了他老不在,又不想让人家转告。Johnson说人家非要等到你回来才肯收线,这还不明白吗?你好像比我明白,Dennis回答。

Dennis当然说,他才来这里,每天都够忙的,也够累的,总要渡过一段适应期。等你渡过适应期就把我忘了吧,忻儿说。忘了你,我就不会回来,Dennis回敬道。那你不要回来!我是不想回来啊,可我舍不得啊!别贫嘴了,那里可是花花世界,你能想着我就不错啦。

Dennis没法告诉她,这里朗朗乾坤,早已不见南下的苏丝黄,而是另一番花草繁盛和滋容养富的景象。当然,他也没说钱玛丽,北哥不惹她们的眼。而今,上边的北姑已野花野草遍地烽烟,甚至朱门酒肉香飘无忌,连香港人都跑到大陆“揾食”。

“你也来吧,人家都有跟过来的。”Dennis富于挑衅说。

“我想来啊,你不乐意吧?!”忻儿的声音绵软无力。

后来Dennis才知道,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那边有了新情况,忻儿也没跟他说实话。她的来电犹如下了一场蒙蒙细雨。Office里干得太上火,宿舍里躁得冒烟,来点远方小雨正好灭火降躁。

比起远在京城的灵儿,忻儿跟Dennis一直不温不火。他们在同一个大楼的同一层上班,总能碰面,不在门口,就在电梯上,过道里,要么在食堂,要么在楼下大堂,甚至厕所门口。看着、看着看熟了,看着、看着聊多了,看着、看着午饭在地下一层就坐到一起。

才上班时他看她没那么好看,她还是学校里的模样,素面朝天,有个男朋友始终没有换,从来不多看别人一眼。她看他太帅,看多了助长他的傲气。她看着他忙事、忙考试,忙出差、忙玩,忙约会、忙失恋,接着忙结婚、忙离婚,再就忙离职、忙出境,她摸不着他的气脉。

不过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看她突然变了,变得会打扮,变得妩媚,变得清香四溢。

“你怎么变漂亮了?”他不明白原来是他看错了,还是她真的脸上哪个部分修整了。

她笑而不答。

她从丑小鸭一夜之间长成了白天鹅,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知觉。也许是从一只小鸭子变成了母鸭,声音变了,媚眼也出来了。原来她开始打扮自己,眉毛画过,眼睫毛刷过,粉腮红唇相配,还真垂涎欲滴。她本来就很白,皮肤细致,脖颈之处更显娇嫩,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茭白,生吃不带炒。她的气场都变了,仿佛频频向他推送,罩住他,渗透进他的鼻翼,让他中了巫蛊或是武侠小说里哪一家独门的暗香散似的。

他和她的话多起来,以前她看他多,后来他看她多,就是没有看出其中的奥妙。等到他来港前几个月,他们终于看明白了些什么,起码她扭扭捏捏贴紧了他,起码他懵懵懂懂喜欢上她。不去外滩看江景,却到思南路压马路,不到衡山路泡吧,却到动物园晒太阳。

“你喜欢我吗?”他要听她明确的回答,明知道这么问太傻,可以看到她小模小样神情就不由自主问出口。

她始终笑而不答,牵着他的手握紧了许多。他疑惑于她的矜持,难道前情未了不愿开口?他不明白是自己受了她的诱惑,还是他诱惑了她。隐隐约约他能感觉到她那个老同学的存在,没听谁说过她们分手,明里人家还是一对。而且他们的交往也没有公开,明修栈道暗渡陈昌,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他带着这个‘梗’离开了上海,或许一个遥远的地方能忘掉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

他在给忻儿的第一封信写道:

忻儿,离开你才终于发现,隔山隔水隔海,纵有十万八千里,一个电话就近在咫尺。可我还是想用这古老的方式——写信,给你留下些痕迹。

以前跟你说话主要就我一个人说,你什么都不肯说,打电话也如此。非要逼你写信,你就得‘开口’。现在回想起来,你的想法肯定比我多,多到不想开口,我拿你没办法。只要你愿意看着我发呆、看着我笑,胜过无数话语。但我还是不满足,你不善于表白,也许你不愿意表白。想想我也没对你表白过,指望你当然没用。

这里的工作很枯燥,写字楼里见不得阳光,一坐八个小时真受不了。经常记起那时我们只要想见面就可以偷跑出去的情形,谁也管不了。这里非但不能随便跑,也没有人能跟我跑出去。你以为我又自由了,可我变得更不自由,出乎你的想象,也出乎我们大多数人的想象。

你不要看香港的街上灯火辉煌、霓虹璀璨,胜过上海,大家都忙着做事挣钱。茶楼酒肆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交际和谈生意。我们这些懒散惯的‘大陆仔’甚至比不上人家香港妹,估计你要到了这里,比我更吃不消。我们那帮‘同学’也只能熬,混过这段适应期可能好点。人家有牵有挂的不比我,我还指望有人牵挂呢,你说是不是?

算了,你别惦记我,想好忙自己的事。我继续在这里‘熬粥煲汤’,一直熬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似乎见不到头。

只有此时拿起笔,对了,这笔也是你给我的,写了字才来了精神,有了‘念想’。当我找到念想的时候,你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我竟然在梦中和你圆缘,在黄浦江边没有圆的梦,跑到香江来圆。你说奇怪不,都是你的过错和我的毛病造出来的。我一边写,一边闭着眼睛想,你呢?!

来信别忘了寄航空信!平信不知坐船要什么时候到呢。


这几日,Tiger又安排Rosy带Dennis做一个项目,熟悉业务操作流程。Rosy抱了一大堆File给Dennis看,一边用连半生不熟都说不上的国语跟他讲解项目的一些Point。Dennis连猜带蒙听懂一些,问几个不清楚的地方,但又不想问太多,怕打击她的积极性,只能一个劲点头,尽量表示听懂。说完,Rosy大松一口气,跑到一边做自己事。

就这样怎么跟她沟通,又怎么进一步交流呢?Dam!Dennis满脑子苦恼,有口说不出,赶紧学粤语!

头一天Tiger带他们一起去红磡一家叫Wisdom Valley的客户出Job,先跟那间公司的老板见面。那个老板是个韩国人,见面说英语。香港英语对韩国英语,Dennis听得似是而非。Rosy安静地坐在一旁,有时候记录些东西,感觉很紧张。中午韩国老板请客,吃的很简单,只能说是一起吃饭,无法跟上边的请客比。席间Tiger大谈他买楼的经验,早两年在北角半山买的楼已经升值很多多少,现在又不断在海逸半岛买入做投资。正值按揭利息低,买楼可以成数倍放大首付,几年下来他还没败过。他说话的劲头比打鸡血还亢奋,好似跟韩国人推销,说楼市股市好的时候,连酒楼也顿顿客满,大家赚钱,所有人开心。

韩国老板做实业,不曾往这方面考虑,只问道,要付那么多利息,房子还要租出去,万一经济不景气怎么办?Tiger说至少现在还不会,谁来管香港都不会让香港不行。他父辈从广东乡下出来,穷的只能住棚屋,后来有公屋,再后来半山自己买楼,混到这个成度,很是满足。说话间两眼望望Dennis和Rosy,充满成功人士的自豪。看起来人家韩国老板更加谨慎,精力过剩可以去打高尔夫、泡海水,而不是泡茶楼,深更半夜泡Office做嘢,说不定还跑到上边去泡女。

坐在他们中间,Dennis恍惚犹疑,Tiger为什么会引进他这么个大陆仔,工作熟练程度和熟悉程度都远不如香港仔。想学习普通话他们单独有老师,想做什么买卖他实在只是打工的,想了解些大陆情况尽管可以上去投资、开Office,再或去玩、去扑!至于韩国人为什么在这里开公司显而易见,一脚踏三地、四地,好办事,好揾钱。香港员工素质很高,就像以前旧上海为洋大班跑腿的买办小开,和颜悦色,双语、三语,甚至四语(英语、粤语、国语、台语)俱佳,谁雇来办事都很得力。后来,风水轮转,上海让位与香港,港佬敬业又超越沪上,兜兜转转几十年轮回。

Dennis似乎明白了些,又不甚明了,那些不住的房子和不能吃的股票能保证“老塞(老闆)”们的未来和明天吗?

接下来两天Rosy和Dennis继续在这间公司做File,还好她不像Freda那样没坐热马上跑掉。Rosy对Tiger交代的事情非常仔细照办,完全一副听话能干好员工模样。穿着职业装的Rosy在Dennis眼里那么瘦弱拘谨,她很少跟他说话,可能担心国语说不好,Dennis倒是主动问些问题。她回答得很认真,一字一句、一停一顿费劲地说,听得Dennis于心不忍。只有两个人近距离独处才有所体察,她怎么会压力这么大?于是他对她说:“Take it easy”。但她的紧张感连带影响到Dennis也感到紧张,好像她日日都有Deadline的Job要Kill。尤其看到Tiger说话时盯着Rosy的眼神,有某种说不出的意相,让Dennis不太舒服。他是否还要在她面前表演给Dennis看?

接待他们的Peggy很热情,介绍情况帮他们找资料。她的国语也不好,但还努力跟Dennis说,希望Dennis能纠正。她说到“存货”时,Dennis听了赶紧讲不叫“蠢货”叫“存货”。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讲不来。”Peggy脸颊发红。

Rosy在一边听了也发笑,想想刚才自己说的是英文“Stock”没敢开口说国语,要不然在Dennis面前出丑了。尽管Dennis跟他讲不要怕说错,他不会笑话她,但她还是小小心心。Dennis说他小时候也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说上海话,还是乡下的上海话,一直到六七岁进了城才会说。

“上海话和广东话一样啊,都是方言,要学普通话很快。”

Peggy说胆子大才能说的好,要Dennis多说广东话,可以跟Rosy学啊。

“你们可以互相教学国语和粤语吗!”

“我也希望啊,就怕她不肯交(教)我啊,”Dennis有意无意说错,搞得她们脸红脸白的,“Sorry,冇意思啊!”

“慢慢来吧。”Rosy说。

“佢都好Handsome来咯,喺咩?”Peggy转头悄悄对Rosy讲。

“唔会‘寒湿’就好!”Rosy轻声回答,她们都以为Dennis听不明白。

Dennis有时会盯着Rosy看,发觉她一时不知在忙什么。有一刻,Rosy看着Dennis不知说什么好,Dennis问他是不是说国语有些紧张,Rosy没听懂!她真的和Agnes不一样,不知为什么不够主动和热情。难道漂亮点的女生都比较Cool?也不对啊,听Jason讲,Dolly、Rebecca她们都比较Cold,他把两个词搞混了。后来Dennis才理解,他们说的Cool和大陆说的“”词义还是不同的,“酷”在这里就是“很靓”。Jason、Andy和JoeJoe都说Dennis“好靓仔”的,来港以后已经好几次听本地人这么说他。女孩如果太“Cool”,一直下去就是“”,自己跟自己苦到底,Jason总有先见之明。

中午Dennis和Rosy、Peggy,另外还有她们一个台湾来的经理Stephen及一个泰国同事叫Golf,一起行出街Lunch。Share一顿饭很快,动嘴还要动脑筋,跟Dennis要说国语,跟Golf要说英语,跟其他人要说粤语,至于台语和泰语就算了。如果韩国老板在,是不是还要来两句韩语。Dennis说着都是“亚洲方言”的大杂烩,大陆方言更多,早听惯了,就是要费点力气。大家除了各自母语说得好,英语都说不好,最终演成香港英语、大陆英语和泰国英语滑稽戏。

Golf开朗善言,穿着很轻松休闲,而Rosy和Peggy穿的很Formal。Dennis就跟她们开玩笑说建议她们可以穿得漂亮一些,不要老穿职业装,一身深色的西服、西裙,领口露出白衬衫,面色灰白,神色呆滞。她们显出很惊异眼神,啊?难道是说我们不够漂亮吗?吓得Dennis赶紧说不是,你们都挺漂亮,还可以更漂亮些,青春无度,不要一直罩在大楼里、冷气里,不见阳光。

Golf说她经常去泡吧,不能穿正装去,看到有的男生脱掉西装摘掉领带就可以了,可女生不行。Golf出生于富裕人家,她家所在地方越战期间驻扎过美军,做美国佬的生意挣了不少钱。家里希望她出来多见识,在亚洲金融中心学多些东西。她头脑很灵,生性活跃,公司商业运作系统很快就上手,有大把时间融入香港万国社交舞台。她喜欢和美国人聊,而台湾女孩喜欢找欧洲特别是法国男生。

如今的酒吧已不是几十年前满是美国大兵和英国水手,更没有苏斯黄之类做小姐的“舞女”,来的人层次更高,像Golf、Eve、家旋,还有Eve识得个印尼女孩,以及Office里的Boys和Girls。泡吧泡不出老公,只会泡出情债,而Eve在澳洲学校里一早泡定老公,如今返回香港泡吧,好端端一出幸福剧,被她演过了头。这些念头被Golf勾起,在Dennis脑子里一闪而过。

Stephen说台湾和香港男生一样被女生看低,原来女生眼界里都是高鼻子啊。Rosy和Peggy赶紧否认,说台湾女一心找西崽。香港见鬼佬机会比台湾多,多半也就玩玩,一般鬼佬都也没钱,真找老公时,她们不会当真。原来香港女仔心机较深,实在没法比。Stephen甘拜下风。Peggy又说,香港女孩自立性强,只是想趁年轻多学点东西多做些事情,她显然是说给Dennis听的。

“看你们也够累的,想的多、做的多,还嫌挣的少。”Dennis说。

在香港老公好找,房子难找。”Peggy口气辛酸说道。

“难怪你们先找房子,后找老公。”Dennis说。

“到最后可能房子搵到,老公不想搵。”Peggy年纪比Rosy大一些,跟Dennis差不多。

“所以啊,就不要挑啦,老公和房子有一样算一样啦!”Stephen打气道。

“总不能太屈就啊!”Rosy突然插了一句。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Golf忍不住问,“You looks like sadly.”

“Yes,we are not happy as you.

Because they are local people, not like us. You know?”Dennis看着总是春风洋溢的Golf脸说,“Always husband and house.”

“Oh ,yes I know you. You

and me not belong to here, so we are happy!”

“They like kill time buy

house, we like kill time in bar!”

“And you kill girls ,is that right?”

“Of Cause, you too kill boys!”

看看面面相觑的几个人,Dennis心里泛出一丝疼意,还是没有心机的人操心少,但多数人仍无时无刻不陷于心机之中而不能自拔。

Dennis问Stephen粤语说得怎么样,他耸耸肩说“唔得”。

“看来你没香港女朋友教你。”Dennis说。

“我都想啊!”


Peggy说昨天在中环看见Dennis,她住在愉景湾,每天在中环换船转车,从家里到公司要花一个半小时。Dennis费劲想想昨天回去路上,在中环和谁在一起走。她肯定看见的,否则应该打招呼,或者他也会注意到她。她真没那么Cool,比Rosy好多了。尽管如此,他的注意力还在Rosy身上。怎么搞的,Warm招人怜惜,Cool却招人迷恋。Golf的Hot又是另一番风景。

Peggy是有夫之女,小夫妻两个在外岛便宜但又不差的地方买楼,远点也不觉辛苦,比起上海来,路上这点时间不算什么。Peggy身上那股柔和的气息与Rosy浑身带刺的青涩形成反差。有人天生包容,春风佛面,有人冷气袭人,再如何捶打,仍无法将Cool锻造成温润的仙。

快下班的时候Dennis问Rosy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唱歌,正好廖生请吃饭唱歌,他便请她一起去,可以认识多国语人。她说家里有卡拉OK机,自己唱的不好,也不大爱交际,他只好不勉强。她突然一阵兴起,问Dennis领带在哪里买的,还问多长时间给家里写信打电话。他回答说领带衣服都是自己买的,每周写信打电话,并反问她多不多。她说很多了。他接着问有没有人给她写信,她立即回答说没有。那她说的“很多”又是跟谁比较得出的结果呢?

“你是不是骗我啊!?”Dennis问

可怜的Rosy,一定缺少人的关爱,那些盯着她的男仔,眼光没化作温暖和阳光,而是气化为冷气,将她包围,逼得她们Cool上加Cold。

平时看到Tiger很关照Rosy,经常把她叫到办公室开会,门一般都关着,其他同事进去也一样。但Dennis还是怀疑,Tiger有意做给他这个大陆来的靓仔看,难道他觉察到Rosy对他有好感?也许多半是好奇吧,公司上下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大陆来的,都想互相面前表现一下。Dennis那天和Agnes吃饭时在电梯上看到Rosy,Rosy应该也看到他们。

她没有Agnes那么主动,难道要Dennis主动?Dennis有这个冲动,但也仅仅跟她一起吃了几次工作Lunch。可能他们还不熟悉,不了解,但Agnes和他相处的时间更短,显然这不是原因。他暂时还摸不清楚香港女孩喜欢哪样,不要表现太过,还是找准主动和被动的分寸,给人家留下点好印象。

Rosy告诉Dennis,她有四个阿姐、一个阿弟,惊得他目瞪口呆,怎么像钱玛丽的那个阿Jo!

后一日正好Elise也在这边出Job,说中午没饭吃。Dennis说跟我们一起吃啊,就带上两个小妹在红磡找了一间茶餐厅吃Lunch。本以为Elise愿意跟Rosy多讲讲白话,可Dennis发觉不对,她还是一个劲讲普通话,不理会他的提醒。好在Rosy看起来并不介意,本来话就不多。他只好跟Rosy说,你看我们自己人想学粤语都说不来。Rosy说,我们不是“自己人”就更说不来。Dennis猛然语塞,他想解释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意思又对得上她的意思呢?Elise一旁目无表情看着他们,也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下班路上他一直在想为什么她问领带和打电话的事,不管她是否相信他的话,她要以此判断什么呢?男人的领带一向都是女人给买的,那是钱玛丽说的,对Dennis不适用。她肯定不相信是他自己买的,从她的眼神了可以看出,他一身的装扮与他的相貌同等出众,背后一定有人。男人是女人的脸面,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衣装,独男独女只有靠自己。再看那些男同事,个个样貌穿戴没他有型,要么没有女朋友,要么女朋友太厉害,要么太太看得太紧。这一连串的联想烟雾腾腾,令到他迷迷糊糊,她真的会想那么多吗?不,她一定想到了,而且想得更多!

既然没人给她写信,她也不会送领带给别人,那意味着什么?Dennis脑子一时转不动、不灵光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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