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大姐抱着儿子回来了。她结婚几年才生下这头胎,本是一件大喜事。
看到虎头虎脑的小外孙那一刹那,亲妈多日呆滞的目光灵动起来。大姐决定多在娘家住几天。新生命的健康鲜活,初当祖辈的体验,使双亲心头的阴霾稍稍减轻。
这天大姐边给孩子喂奶边跟母亲拉家常:“妈呀,二弟十八了,眉子也长成了,还不让他们圆房啊?”
“我早就有这念头,可那二木头说他不能在大哥前面成亲。谁知老大他又……”说到这里又止不住眼泪了。
大姐见此情景,只好换个话题:“听老三说他不上学了,吃公家饭了?”
“嗯,这小子书没白念!别看罗锅着个腰,字写得好,找了个写字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挣不了钱起码有个吃饭的地场。”
“多好啊!打小为了他的身子不好,妈愁成那样,没想到他这么有出息!小弟也该学样好好念书。”
“别提了!他是宁挑三担水也不想认一个字。跟老二上山干活倒是勤快,也在民兵队混。”
出嫁的女儿难得有机会在娘家住下来,连日来娘俩热炕上的知心话,让当妈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倒下,要振作起来,儿女们需要自己,还有那么多心要操呢!
春耕时节,眉子欢喜地看到,亲妈又像往常一样里外张罗着忙碌着。这个家的主心骨又回来了!
今年开春飞来一对燕子,相中了厢房屋檐下安家。那一公一母两只燕子,叼来柔韧的干草,掺和羽毛和泥土,上下翻飞,配合默契,那窝做的又结实又漂亮。眉子看着它们出出进进,成双成对,有时看得出神,忘了手中的活儿。
柳荫越来越浓了,河也开了。眉子在河边洗衣裳,遇到一帮小媳妇儿,其中一个笑道:“眉子啊,你和二哥都长成人了,还不成亲吗?看你面带桃花眼带笑,是想汉子等不及了吧?”
眉子恼红了脸,拣一块小石子丢过去,溅那女子一身水花。她匆忙挎着篓子往家走,踩着石头蹦过了河,水中的身影,像岸边的柳枝一样摇曳生姿。
一天,眉子和秀不在家,老二被叫到正屋,西院二叔也来了,三个老人跟他说圆房的事。老二蹲地上抱着头说:“俺一直把她当妹妹,俺想不出怎么拿她当媳妇!俺不能娶她!”
“啥?眉子哪点配不上你?人家这几年有什么错?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了?那孩子可早把你装进心里了!你看不出来?"妈气得手按胸口呼呼直喘。
“俺知道她是个好闺女,这几年帮妈很多忙。咱给她另找个好婆家,好好打发出门。她娘家远,咱家就是她娘家。”
爹喊道:“你说得轻巧!谁不知道她是说给你的,出门子,那不成了改嫁?”
二叔走南闯北见识广,温和地说:“老二啊!你要是看不上她,该早点说啊!”
"一开始俺看她可怜,在咱家能吃饱饭,再后来看她勤快懂事,俺拿她当妹妹,再后来,俺…俺知道应该对她好,和她过日子。可是,俺…俺还是不愿意……唉!”老二狠劲扯自己头发。那边妈已经气倒炕上:"我前世造孽了!没有一个省心的!”
二叔劝道:“哥和嫂子先别上火,老二打小孝顺明理,再给他点时间想想,他会想明白的。”
转头又说:“老二啊,你叔我命中无子,只有三个闺女,你爹倒是生了四个儿,如今你哥牺牲了,老三身子那样,老小还是个孩子。这支撑家业,传宗接代的事就全靠你了。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犟了,眉子又不丑,又没脾气,你还想要啥样的?”
妈突然停住哭声,问:“说,是不是当什么民兵队长,去外面开什么会,看上那些妇救会的野闺女了?大闺女家家的,扎根腰带还别把枪,像什么样!”
“妈,你这是封建思想。秀儿整天羡慕人家呢!”
"你这是要气死我呀!” 说着扫炕的条帚疙瘩飞了过去。二叔赶紧把侄儿拉出屋子,一场家庭议事就这样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