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一趟老家。
独居的奶奶都睡得很早,于是我一个人跑出去在马路上透气。初春的晚上还是很冷,远处不知道哪一家人在放烟花,远处有狗吠声,豆豆一直跟着我,它是奶奶家养的一只不大的黑色的狗。
我知道自己有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走在小镇的路上了,是有很久很久了。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说,每当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颗星星。我抬头看,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它们都躲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否真实。但是不可避免的,我还是想起了我的爷爷。
他已经去世四年了。我已经不会像他才离开一两年的时候一样经常想起他,人不能做到的事情,时间能,时间抹去一个人的痕迹,快得悄无声息。
他过世的那一年,我十五岁。
如果记忆没有发生混淆,那么应该是在我放暑假的第三天的早晨,在我和弟弟分别去看了他之后的五点过几分,他就停止了呼吸。我仍然记得妈妈说,他说爷爷病重,为什么一直要等到现在才咽气,无非是为了看到你们回来,他唯有等到你们回来才能安心。
他闭眼的那一刻。我转身眼泪就开始不停的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的脑海里开始回忆起我曾经对他大吼的画面,我说你死了我不会掉一掉眼泪。
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四岁的我被气得眼泪横飞。那时候他拿着香蕉就往嘴巴里塞,不让我给他剥皮,从得了老年痴呆以后,他总是觉得很饿,每次吃饭要吃很多。不喜欢用筷子,要用勺子。他做很多事情都没有条理,很热的时候他会去开电灯。不允许关,他说他热。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可是你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叫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有时候他一个人去厨房,就问鸡蛋怎么又少了几个,是不是被奶奶偷吃了。
他不记得很多事情,后来甚至不记得几个女儿的名字。那时候我上学,唯有周末才能回去看他,他叫我的小名,一声声的叫。他都已经不记得很多人的名字了,可是仍然能叫出我的小名。自从老年痴呆以后,他的钱从来都是落得到处都是。一开始病情还不严重的时候,他偶尔清醒,会把目光能看到的所有的钱交给我,叫我去给他买包烟,剩下的拿去买零食。那一年,他已经快八十岁。
爷爷是极瘦的,他有点高,不爱笑。但是一笑起来,脸上的酒窝就很明显。稍微年轻一点的爷爷看起来非常精神。小的时候他每次去赶集会给我带很多的饼干和零食回来。有一次,他给我带回来一把小花伞,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口哨,那时候我才五岁。他把口哨放在他大大的手心里,藏在身后,让我去拿。我自然是拿不到的,围着他转。年幼的我因为这样的游戏开心得不行,他便露出不常有的笑容,这把伞后来不见的时候我还大哭了一场。
那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爷爷种了很多的果树,梨子李子杏子樱桃枇杷甘蔗,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有几棵桔子树,每到成熟的时候满树都像是挂了红灯笼。爷爷每年给这些果树剪枝,于是它们都很矮,每棵树我都能爬上去。一畦畦的菜就在小路的旁边,芭蕉的叶子直直的在小路旁垂下来。爷爷每天早晨吃饭之前就背着手,去检查菜地和果树。芭蕉的叶子会扫过他的肩头。然后奶奶做好饭,他就回来,我就起床。爷爷是个很勤劳的人,他热爱土地。
那时候爷爷奶奶在外面干活,我去上幼儿园。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家里的那只大黑狗去玩。奶奶说那只大黑狗不是他们从小养到大的,是他自己来的。赖着就不走了。于是一养,就是十几年。
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一直维持到我读小学的时候。
后来爷爷去世,遗照挂在客厅的墙上。那一个月,我时常走神,我没办法想象,就这样一个人他就消失了。他才去世那一年,我曾经数次梦见他。他说他过得很好,也在梦里对我笑。不像生前那样总是板着面孔。最后一次梦到他,他在吃东西,很红的一个不知道是西红柿还是苹果的东西。我问他过得好吗,他说过得很好。他抱了我一下,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我想,他知道我一直想念他,于是最后一次入我梦来向我告别。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后来我在一本书里读到一句话,人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那一瞬间,眼眶湿润,就想到爷爷。
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失去他了。
但是我也从未失去他,因为他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