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小寒”过后2天,太阳当空,北风呼啸,我们琢磨着今天可能要“洗菜”了,果然不出所料,队长排工:全体社员“洗菜”。
小山村历来有晒萝卜干的习惯,当地农民称为晒“菜脯”,从种萝卜到晒菜脯,整个过程都由农民自己完成。太阳猛晒、北风猛吹,是晒菜脯最好的黄金时段,如碰到阴天或雨天,时间则要延长一点,而且晒出的菜脯质量会差,市场上也卖不到好价钱。晒菜脯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把萝卜拔起来后放在地面上晒,傍晚时收起来用谷垫堆放在一起,放一层,加一层盐,7、8天为一个阶段,这时就要“洗菜”,所谓“洗菜”,就是用一个大木桶,能装5、6百斤水,然后把半成品的菜脯放进木桶里洗干净,洗干净后再放在地面上,不过,这时地面上要铺上一层稻草,这样再晒7、8天,整个程序就完成了。
今天的太阳特大、北风特冷,所以给我们猜着了――要洗菜。按照约定俗成,洗菜的时候,男社员是洗菜工,女社员当搬运工。同屋的几个知青商量了一下,决定每人少穿一件衣服,因为干活的时候,要把袖子卷起来,衣服穿多了,卷起来不方便。衣服刚脱下,就打了一个冷战,回头一看,原来后窗吹进了一股北风。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热因一支灯,冷因一个窗”(潮汕方言灯和窗同韵)。还没出工就觉冷,等下咋办?同屋有一个绰号叫黄志的知青,想出一个办法“跑”,我们一听有道理,于是一齐向萝卜园跑去。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越来越低,我们越来越冷,肚子越来越饿,每一次双手插进水里的时候,都冻得脸蛋发青、嘴唇变黑。我看见黄志的鼻涕直往下流。于心不忍,看看自己也冻得直打哆嗦,我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冷意。我说:“黄志,那年动员我们上山下乡的时候,领导说,你们到农村好好锻炼,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手有茧,能高举革命的红旗,肩有茧,能挑起革命的重担,脚有粪,能走好革命的道路。我觉得好象还少了一句。”
“哪一句?”黄志问。
“真笨,真想不出来?”我卖关子。
“真、真想不出来,太、太冷了,你说吧。”黄志说。
“好,你听我说,学会洗菜,能遨游五湖四海,忍饥挨饿,能攀登千里冰峰。”说完,我瞄了一下黄志,那变黑的嘴唇动了动,像冷笑、也像傻笑,我想,他可能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各家各户都给自己的家人送来“点心”――番薯汤。平常劳动没有,只是洗菜时才有,但我们知青没有这样的“特权”,因为我们没人做、没人送。
“大家歇会吧。”队长宣布休息。我们几个知青找了个向南的草垛席地而坐,避避那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
“喂,青年兄,你们也来吃一碗番薯汤,暖暖身子。”
我看见我们对面的邻居老大娘“白姑”向我们走来。打自1968年11月22日到小山村插队以来,我们就有了这个“青年兄”称谓,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是这样称呼我们,六、七十岁的叔公、婶婆也这样称呼我们。
“还愣着干什么,趁热吃。”
当白姑把热腾腾的番薯汤端到面前的时候,我鼻子一酸,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冰冷的庄稼地里。
那一年,我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