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清水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我家出门拐个弯儿就是他家。他比我晚生两个月,性格又腼腆安静,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我发育比他好,像个小牛犊子,肉拳头胖乎乎的,所以有什么事都是我替他出头。我最糟心的样子他都见过,比如尿床画地图,比如自己将自己剪成个秃子,比如和他比赛站着撒尿,当然结局非常悲剧,最后扒了他的裤子换下了我湿乎乎的裤子……说起来都是泪。幸好他记事比我晚,我的很多光荣事迹他都没记住。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上下学都一起走。上了初中后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那时中午吃食堂,我都是和他一起吃。他比我妈都了解我的口味,菜一上桌,他就将我盘子里不喜欢吃的都划拉到他盘子里去了,我喜欢吃的都夹给我。所以,我能成为一个严重挑食癖,他有一半功劳。
最奇葩的是,我的第一次大姨妈经历都有他的重要参与。上初中时,有很多女孩子来了大姨妈。我虽然也有模糊的基础知识,但忽然看到那么多血时还是被吓坏了。放学后将书包背在屁股后,磨磨蹭蹭离开了教室,慢腾腾走到操场时碰到了来找我的清水,他看到我走路的姿态便问我做什么妖,怎么像个女人?我冲他叫道我本来就是女人好吗!他说忘了,我立即想伸脚踢他,但忽然想起行动不便于是作罢。清水疑心大起,非要掀我的书包。我只好惨兮兮的拿开书包露出了印出血迹的裤子。他一时惊呆了,没有任何大姨妈知识的他以为我快要死了,差点扛起我送医院。最后在我胡言乱语的解释下,他总算明白这不是病,最后脱下了外套给我当围裙,勉强回了家。之后的几天他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一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女人啊!我简直恨不得掐死他。
后来,他经常自豪的和我说他见证了我从暴躁小儿童变成了走路扶风弱柳的少女。我破罐子破摔,得意洋洋对他说你的开裆裤还做过本少女的纸尿裤呢。
清水见证过我的丢脸时刻,我当然也不例外。
2.清水第一次追女孩时天天像孙子似的卑躬屈膝唉声叹气,我全程跟随。那时我们上高二,同班同校。他喜欢上了班花孙蕊蕊,孙蕊蕊人如其名,长得像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娇,是清水喜欢的类型。
为了帮他成功追到喜欢的女孩,我觍着脸接近孙蕊蕊,摸清她的洗好,变成她的闺蜜。天天在她面前洗脑似的宣扬清水。而清水天天的嘘寒问暖,像天气预报员一样专为孙蕊蕊播报的内容都由我转达。他笨手笨脚做的贴心小礼物也由我转送。对他的行为,我简直震惊不已,原来清水可以白痴成这样。
孙蕊蕊终于在这样的攻陷下答应和清水约会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餐厅,一起吃饭,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叫上了我。餐桌上,男女主角都比较害羞。清水这个笨蛋从吃饭到结束居然一声不吭,并且差点闪瞎我的眼,他将孙蕊蕊餐盘里她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挑了出来放在自己餐盘里,把孙蕊蕊喜欢吃的全部夹给了她。这…这…这完全是前十几年我的待遇呀,唯一不同的是他夹菜用的筷子是孙蕊蕊的,给我夹菜时用的是他自己沾了口水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了浓浓的失落,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而男女主角倒是吃得甜甜蜜蜜。我从最初三个人的狂喜中抽离,觉得白高兴一场,实际没我啥事。吃完后,为了给他们更多相处时间,也为了快速掰清楚我那忽然而起的失落心理,我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但我冥思苦想了一个月都一无所获。我非常确定清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喏,我喜欢的男生就在隔壁呀,我已经为他写了99份小情书了……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我不喜欢清水,我又怎么会失落呢?不,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喜欢他的呀,不然怎么好的像一个人?那我到底喜欢不喜欢他呢……
我快崩溃了。在我纠结不已的时候,清水和孙蕊蕊发展的正好。上课相互思念,下课互相传情,放学一道回家。曾经属于我的位置完全被孙蕊蕊代替,于是我越来越失落,甚至有点变态的倾向,我居然盼望着他俩撕逼,盼望着我最好的朋友清水被抛弃!
当我快承受不住自己这种变态时,清水他妈解救了我。她发现了儿子早恋,于是彪悍的老母直接杀到学校……结果可想而知,孙蕊蕊自从看了清水老母的壮烈表演后,身心俱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清水有这么一个强势的老母,好几个晚上睡觉时都噩梦连连……
清水和孙蕊蕊分手了。我跳上跳下两头安慰,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当然,我鄙视自己。
3.上大学时我去了上海,清水去了北京。我对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分别感到既不适应又充满了新鲜感。我将要去交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了。而清水也是。我和他由刚开始隔三差五的书信往来到后来的各自见色忘友,我们都恋爱了。
初恋既甜蜜又酸爽,冒着粉红泡泡的一颗少女心忽上忽下,历经磋磨。那些情绪反复无常,无法表达,并且那时的清水也在经历他的爱恨情仇,我不能再随时找到他,我也不能再随时与他说话。彼时的我,开始明白有些东西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在大二的时候我发现了男友劈腿,一对野鸳鸯言辞香艳,手拉手的从我面前招摇而过,简直要闪瞎我的眼。对于如何询问我有些胆怯,因为情既不知所起,又不知如何了结。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决定付诸于从幼儿园起就崇尚的武力解决。于是追上去一人给了一拳,男左女右各打在脸上,之后在两人目瞪口呆中逃之夭夭。
我躲在宿舍里连睡一个月,电话不接,手机不回,谁叫都不起床。我的女闺蜜只好联系了我的男闺蜜,在女闺蜜卖力的宣传我如何凄惨落魄下,三天后,清水站在了我们宿舍外。弄清来龙去脉后,他只问我有没有吃亏,我晃了晃没力的拳头说一人给了一拳头,他说怎么不多晃几拳,我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呢,现在男强女弱幸亏我跑得快。
只觉清水听后一瞬间戾气暴现,他拉起了蓬头垢面还穿着睡衣的我连拖带拽下了楼,让我带他去见渣男,我死活不去。就在我和清水僵持不下的时候,前男友好死不活的在这时窜了出来要和我掰道清楚。
呵呵。结果可想而知,清水把他揍成了猪头。他说她小时候替我打架可都是让别人落逃,现在谁让她落逃我就让他尝尝我的拳头。看着他挥起落下的拳头,我忽然惊觉,当年需要我出手的小男孩正在为我出手,那个腼腆文静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4.这件事带来了后遗症,倒不是我这边的,前男友在众目睽睽下因为劈腿被胖揍,他也觉得丢脸,再无话可说。后遗症出在清水那边。
清水来找我时正和他的女朋友闹不和,当时女孩正等着清水去哄,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拉下脸去找清水,才发现清水不告而别来了我这里替我出头。还耽误了她的二十岁生日。
女孩子是聪明的女孩子,没有大吵大闹。她发短信问我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又告诉了我最近和清水的不愉快,问我该怎么办。我无言以对,但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过招。她说你和清水的关系真的太好了,我想说是的,想说我们是如何一起长大,如何一起摸爬滚打,这感情是岁月给我们的,除了岁月没人可以拿走。我想说我像亲人一样爱着清水,但我无法像爱一个男人一样去爱清水。但我无法说出口,因为她不会理解,而我也无法表达清楚。
我只对她说我会注意的。我是简单直接的人,只会用这种方式答复她。她没有再说话。后来有一晚清水给我电话,接起后他一言不发,我想他知道了这件事。我自顾自说起了年少时我曾对他的第一次恋爱怀揣了怎样的变态心理和种种困惑,说起了那天他落下那些坚硬的拳头时我是如何欣慰于他的保护。最后我说清水,我们不会离开彼此,我们又必须离开彼此,你懂吗?他轻轻笑了,说恩,我懂。我一瞬间差点就热泪盈眶,我们之间的感情果然是不用言说的。这时只听他那边又说道:即使胸大,也是个男人啊……我不想再掐死他了,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这件事后我们之间有些疏离,或者叫距离。在相识二十年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个词,也明白了我和这个最好的异性朋友之间,需要距离。这是身为异性朋友必须付出的。这样,我们才能不会影响彼此的生活,才会做长长久久的朋友。
5.工作后,我去了北京,清水却来了上海。我与清水的联系更少了。我交了新的男朋友,有了新的圈子,开始新的生活。清水也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孩,有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攒钱买房打算结婚。我们只有在节假日时才问候一声,像大多数的异地朋友一样。
甲午年的春天,他带着女朋友来北京游玩,顺道看我。饭桌上,他仔细的照顾着女朋友。我打趣他我也享受过这待遇。他看着我夹菜,惊讶的问我不是以前都不吃这些的吗,我说我长大了呀。她女朋友笑嘻嘻的说,你们是青梅竹马,我和清水震惊的看着她,连连摆手异口同声说我们是哥俩好。我心中再也没有任何失落。
在离开北京前,清水又单独来看我,她女朋友没有跟来,大方的说好哥俩需要单独相处。她或许不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但她相信我们的感情。清水拎着一大包蔬菜水果来到我的公寓,看着完全被抛弃的厨房,默默走进去开始洗菜炖肉,一会儿就做好了香喷喷的红烧肉,看着口水直流的我说,不喜欢吃的都吃了,喜欢吃的总不会不吃吧。他做了三天的量,都冻在冰箱里,嘱咐我要好好吃饭。
他离开时,忽然对我说,很感谢你成为我的朋友。我打了一个饱嗝刚想说别客气呀。他又接着说我结婚,你来当我的伴郎吧。
6.我做了清水的伴郎,他答应等我结婚时,不管他多老都会做我的伴娘。
在台上,我看着清水逐渐向前走去,逐渐走向了他的新娘。
伴娘们集体热泪盈眶。我也想哭,但我忍住了。这是作为一个异性朋友,我必须为他做的。连哭,都要懂得分寸。而这也正是我在年岁的更迭中慢慢想清楚的,我不再是那个纠结的少女,我终于理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不是同性朋友,我们不能亲密无间的相处;可惜我们也不是亲人,不能肆无忌惮的依靠彼此。你的异性朋友,不是被世俗弄丢的,而是你不懂得距离,不注重分寸,不知道界限,是因为这样的你才弄丢的。所幸,我没有弄丢清水。
我微笑着看着清水,看着他带着我满满的祝福离开了我和他的青春。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曾有过一个异性朋友吧,而他(她)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