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漫卷处,流年似箭飞,腊八节过后,很快就要过年了。深圳这座移民大都市,又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春节返乡潮。回家过年是中国人千年不变的传统,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过年的情景。
时光穿越到30年前的寒冬腊月,一向宁静的小山村忽然热闹了起来。一大早便传来逮猪、杀猪的“嗷嗷”叫声,此起彼伏。这些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成了村子里家家户户过年的美味佳肴。
在那缺衣少食、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头猪就是一个家庭一年的荤肉了,一半用柴火熏成腊肉高高挂起,一半做成卤肉密封在坛子里,除了过年过节、农忙或是招待特别的客人,一般是不会拿出来。
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煮菜的情景。母亲把一块巴掌大的肥猪肉在暗红的锅底刷一下后铲起来,盛在碗里留作下一餐,一盆青菜入锅,就着那一点油星翻炒至熟起锅,菜味有多寡淡可想而知。我很认真地观察过:通常一块肥猪肉要作为一个星期的食用油,在锅里反复唰数十次,越来越小,越来越瘪,直到变成油渣才换另一块肥猪肉,而那油渣就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含在嘴里香喷喷的久久不肯吞下肚。
遗憾的是吃油渣的机会并不多,有一次弟弟实在嘴馋得不行,趁母亲出外干活了,他盯着灶台上碗装的小半块肥肉,问我可不可以咬一点吃。我想想母亲为生活发愁的模样,再看看弟弟可怜巴巴的眼神,内心有些纠结,最终还是狠狠心答应了。
弟弟高兴得不得了,用手小心翼翼地捏着肥猪肉,猪肉上的油已经冻结成乳白色。弟弟轻轻地咬了一口,说:“真好吃!姐,你也尝一口。”我摇摇头,说:“我不饿,你多吃点吧!”弟弟非要我尝一下,我拗不过他,于是也轻轻地咬了一口,冷冷的、油油的,带着猪油特有的香味,在嘴里回味无穷。
肥猪肉本来就不多,我和弟弟你一口我一口,一下就吃完了。我俩心虚地把碗放回原位,祈祷母亲千万别发现,可下一餐煮菜时母亲还是发现了,她说:“怎么猪油没有了?明明还有小半块的?”我面红耳赤,心“突突突”跳得厉害,弟弟若无其事地说:“肯定猪油太香了!你自己没放好,老鼠偷吃了!”母亲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时的农村,老鼠满屋都是。
母亲一边嗔怪着嘴馋的老鼠,一边从密封的坛子里重新拿来一块肥猪肉,照例在锅里唰一下后盛好放在碗里,并用罩子罩住,免得老鼠再偷吃。
这件事过去三十多年了,我还常常想起。像我们这种家庭好歹还有一块肥猪肉在锅里刷一下作油,有些家庭穷得丁当响,把锅烧红了直接放菜干炒,我们那俗称吃“红锅头”。
正因如此,春节前的杀猪,就成了村里家家户户的大事,比过节还隆重。每年杀猪的前一天,母亲都要派我或者弟弟步行十多里山路到外婆家叫他们第二天过来吃猪肉。
外公一般都会来,外婆在家忙乎着一家老少的吃喝拉撒,几乎没来过。母亲会让外公吃完饭后带一碗肉回去给外婆和舅舅吃。
关于杀猪的过程,这里不做详细的描述,反正我是从来不敢看的。
我只记得那天的饭菜异常的丰富,肉任你吃,鲜美的猪肝粉肠汤、香辣的农家小炒肉、别具风味的白辣椒炒猪红、还有好吃的粉蒸肉……,真是大快朵颐,恨不得天天都杀猪过年。
不记得哪家的小孩,因为吃得太饱了,撑得肚子疼,坐在门槛上大哭。路过的人问他为什么哭,他摸着滚圆滚圆的小肚子哭着说:“太饱了!肚子疼!”路人听了哈哈大笑。
除了杀猪,村里过年还有很多热闹的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做“绞饵”和糍粑,那是我们过年必备的年货。
饺饵的原材料是糯米和籼米,两者要按合适的比例混和好,做出来的饺饵才软硬适中,籼米多偏硬,糯米多偏酥。混好后先将米浸泡一段时间,再用石碓反复斗,筛成绞饵粉,然后加入熬好的片糖,把绞饵粉揉成绞饵糍粑,再搓成长长的尾指般粗细的饺饵丝,从头开始一个大圈连一个小圈,依次圈去,六七个大圈之后头尾一捏,合拢成梅花状,最后用食油炸成金黄色捞起。一口咬下去,香中带甜,又酥又脆,那味道真是无以伦比。
做饺饵的工序复杂,往往需要集合邻里亲戚一块儿来完成。大概从腊八节过后,村里家家户户都准备做饺饵了。邻里亲戚先互相商量,定好每家做饺饵的日期,然后你帮我,我帮你,一家家做下去。
屋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屋内烧着红彤彤的炭火盆,温暖如春。大伙有揉饺饵粉的、有搓饺饵丝的、有将圈好的饺饵放油锅里炸的,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干活的同时家长里短,说说笑笑,伴随着油锅滋滋地响,满屋飘香,好不热闹!
记忆中,邻居家有一位小哥哥手指纤细灵活,长长的饺饵丝在他手里像彩带一样飞舞,大圈连小圈,一捏一拢,转瞬间一个均匀好看的饺饵就做好了,像朵绽放的桃花。
说起做糍粑,我们那里的糍粑种类可真多,有大米糍粑、黄糍粑、灯盏糍粑、油糍粑、搅浆糍粑、冬粉糍粑、高梁糍粑、荞麦糍粑、濑浆糍粑……,总之五谷杂粮都可以做成糍粑,百种百色,千种千味。
而我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搅浆糍粑,先把米浸泡,磨成浆,在大锅里一边熬煮一边用锅铲、铁勺、杵棒类搅动不使它成坨。熟了后,熄掉火,把它搦成皮球状,食用时,切成片或汤煮,或蒸吃,蘸糖或者蘸剁椒汁吃,各有风味。
年货准备好了,过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在外乡工作的父亲也终于回来了,给我和弟弟妹妹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我们甭提多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想穿上它给村里的小伙伴们看看,可母亲一定要我们大年初一才能穿,因为新年穿新衣服意头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随着大年初一清晨村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到了!
我们早早起来,穿戴一新,母亲烧好了暖暖的炭炉,饭桌上摆着“年盘”,里面有饺饵、粿、濑花、炒花生、南瓜子、板栗、红薯干……五颜六色,香喷喷的。母亲见我们起来了,端过来一碗糯米酒加鸡蛋。
在门外小伙伴急促的催促声中,一碗甜甜的糯米酒匆匆下肚,手里拿着母亲塞过来的热糍粑,就兴高采烈地跑出门,追逐小伙伴们玩去了。
昔日空旷的晒谷坪到处都是人,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老人坐在凳子上舒服地晒太阳,笑眯眯看着追逐玩乐的孩子。男孩喜欢放鞭炮、玩陀螺,女孩则欢快地踢着鸡毛毽子,忽而左脚,忽而右脚,忽而往前踮,忽而向后勾,毽子在脚下飞舞,煞是好看。而忙碌了一年的大人,打打牌、聊聊天,难得的放松。这一天到处充满了祥和快乐的气氛。
30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幕还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的日益丰富,年味越来越淡。猪肉餐餐都有得吃,再也不稀罕过年前杀不杀猪了。衣服时买时新,不用等到过年才穿新衣服。而那天下美味的饺饵也几乎没人做了,至于那些风味独特的糍粑更是难觅踪影。大家都忙忙忙,忙得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闲情去做各种杂粮美食。高档的糖果饼干朱古力代替了传统的年货,方是方便,却没有一点年味。
而故乡也变得模糊,去年回过一次老家,村庄一片寂静,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条件好一点的基本都搬到镇上或城里住了,只剩下老人或小孩在留守,不少田地已经荒芜,旧房子破败不堪,走过空空的村落,我怅然若失。
逝去的年味,回不去的故乡,那是梦中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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