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喜欢一个人很多年了,周围的人都知道。
就连柚子自己都说自己对他的喜欢可以说是执念了。
十四岁那年夏天,柚子像流浪狗一样整天在外漂着。臭味相投之余,身边围着另一群流浪狗。她把自己比喻为一条狗,也实则是高看了自己,毕竟在那个时候,根本不通人性。
在狗的世界里,仗义和忠诚永远排在第一。因为仗义,柚子在七月的某个清晨意外早起出门,不到八点便来到桥头等阿强。
阿强是柚子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打小起儿柚子就打定主意要嫁给阿强的。
阿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随行的还有阿青,阿青是住在邻村的姑娘。她穿着一条形似蛋糕的吊带短裙,下面配有一条黑丝长袜。当一头金色的波浪大卷随风跳跃时,整个人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曾经柚子说,曾经都挺非主流,尤其像阿青这类装扮,我们非但不觉得另类,相反还认为脖颈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串珠那才是时髦无比。
当时,阿强和阿青没有上中学,都在上职校,上职校在城里人看来是挺可耻的,大多家长认为只有念书不好、没爹管没娘教的不良少年才被迫去读职校。而从那里走出来的学生,大多也干不了什么正经事。
事实上职校的学生,总是和「打老师」、「与社会人士勾结」、「偷盗抢劫」、「聚众吸毒」等字眼联络在一起。
印象里柚子不喜欢阿青,因为阿青除了勾引男学生外还勾引老男人,但阿青只一点,她对阿强没有喜欢的感觉,充其量是哥们的感情。
柚子说喜欢阿强应该是从小时候阿强帮她打走村里的疯子开始的吧。
有一年夏天,阿强要去县城给表叔送礼,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柚子和同学从城里考试回来。一条正街的路中间碰上了,一起买了回程的车票,柚子刚坐到座位强不到五分钟便跟丢了魂似的给旁边站着的阿强说,急促又紧张的声音:车上有疯子,刚才摸我大腿!一边回头盯着后排座靠过道的男人看。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柚子当时就懵了。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怕遇事老子我最大”的气势一秒消失。当务之急是赶快让阿强离开这里,绝不能和疯子坐上同一辆车。阿强找到乘务员退票:这车我们不坐了!说话间,柚子很后怕地回头朝车里望。
当他们准备离开车身,寻找下一辆回城汽车时,靠过道的男人突然从车里跳下来,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对准他们便开始冲。
天刚下过雨,阿强就这样带着柚子在水氹氹里跑来跑去。
听过路人说,男人是镇上出了名的疯子,以前顶多看见姑娘摸摸手,或是脱了裤子露出家伙吓唬她们,但谁也不曾想到这次竟如此放肆。
疯子最终是彻底激怒的阿强被打到了大桥对面的山头,直到消失在看不见的树林里。乘务员因愧疚最后也没敢收一毛钱便把他们三载回了家。
回去以后,柚子带了两瓶啤酒,约了阿强去了房顶,两个人人宿醉,夜晚偷偷摸摸跑进县政府大门的地板砖上躺着,凉气沁骨,半夜柚子抱头大哭。
此后,阿强像吞故事一样活生生把那天发生的事全部封锁进脑子里,再也没有提起过。
刚念高中的时候,柚子仍然每天和这阿强群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每当三五个人窝在一个装潢破烂的水吧时,所有人都呈现出烂泥的状态,想使劲把画花的墙壁给补上,但后来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还没挨到两年毕业,阿强便从职校退学。他开始成为不折不扣的浪子,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温饱难安。偶尔住朋友家,再不者就是睡网吧。
后来阿强,阿青和几个流浪狗一起去了广州东莞。阿强在在模具厂上班,阿青去了旁边还有服装厂。
在东莞的日子枯燥且重复,阿强被分在印花间,白天除了正常九小时上班外,晚上加班到凌晨也是时有的事。遇上赶货期,熬通宵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高中,柚子课程越来越紧,没有和他们联系,只是听阿强说,阿青变了。他们一起在厂里的姑娘说,她主动去勾引经理——一个有家室的中年胖男人。老男人对阿青有意,在厂里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表示,只要阿青愿意,钱随她用、房车都不是问题。
在东莞,“一夫多妻”早在08年就已不再是新鲜事。就连男工同时交往三两女工并发生性行为,也是极其自然。在这座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城市,假若只是一对一交往,人们铁定认为你脑子有泡。
过年回家的前一天晚上,阿青脱离组织单独去找经理,第二天回来后,同行姑娘发现她衣服上明显有乳白色粘液。
那天她依旧穿着一身短裙,对于身上的污渍她始终遮遮掩掩。
那时候我特别不理解怎么就一定得去东莞呢?姑娘们出门经常被抢,在出租屋里洗澡也会被陌生男人趴在窗户上看,去工厂打工还会被无端扣压工资。碰上能处对象的人,人家只关心你究竟还是不是处女。 正值春节期间,所有在外务工人员都携带“巨款”一窝蜂回到家乡。
后来,柚子高考结束,买了火车票去东莞看他,却被告知阿强和阿青在一起了,在东莞租的房子,柚子当时一顿懵,随即没有退掉火车票,只身一人去了东莞,留下了一张火车站的照片,柚子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后来听说,阿强欠了人家高利贷,人失踪了,再也没回来过,阿青带着孩子一个人回到老家过日子,柚子说最近一次看见阿青,是在上一个夏末。我和朋友从一家饭厅里走出来,一辆出租车嗖地一声从我们身旁经过,停在正前方的黄果树下。车里下来两个女人,一个小孩,从身高来看,小孩大约一岁半,是男生。光线太暗我看清不人脸,但很快我便识别出阿青的声音,尖锐、燥辣,那种整条长廊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发出的声音。
阿青穿着泡沫底拖鞋,头发杂乱无章,身材也发胖走形,小孩朝马路中间跑,她猛吸几口后便立马将烟头扔进草堆里,如发着电报一般快步上前抓住小孩。“幺儿咧,老子给你说了好多遍,不要往中间跑!不听话不要你了!”
她把头凑到孩子脸边,佯装生气地在他脸蛋上吐了一趴口水:噗!
阿青把小孩抱在胸前,原本不高的身影在路灯的映衬下高出来一大截。柚子没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拐进并不太熟悉的下一个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