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在五月的阳光曝晒了一天的灌木病恹恹的,连带着树叶也绿得不如以往明亮。远处蔚蓝的天空中只远远挂着几片云彩,日渐西沉,瓦安这座小城得夏日暑气才略微有所消减。
我坐在教学楼五楼靠着窗得最后一排,目光从远处的夕阳一路掠过山林、球场,最后回到教室里。
我前面两排的王超正和他前排的罗成旺聊着什么,旁边隔着一个过道的定兴正和何溪讨论着数学题,第三排的向友欢正捏着小拳头和少龙打闹、另一边的老邬和彭程趴着睡觉,时不时还翻个面……
坐在罗成旺身旁的她抬头看着黑板,讲台上,涛儿擦着黑板上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粉笔灰在阳光下织成一道细细密密的网。
一切都感觉很闲适、惬意,在耳畔的风声、谈话声和穿插在风里的恹恹蝉鸣声中,我又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背影,有些出神。
易哥在我旁边推了推我,言语中带着些调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我转过头看了易哥一眼,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呀……”
……
是呀,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也许是在高二那年中秋坐在自家庭院里,拿着手机和她第一次聊天就聊一两个小时的时候;也许是在那个晚自习课间,我让她把手伸出来,我写字让她猜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我只是记得在那个中秋月下的电话里,我和她第一次聊天,从喜欢的颜色,到三观、性格,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到我记忆力极像紫色蒲公英的无名花,聊了很多很多。
我像是漫漫人海中的一尾鱼,在沉闷的生活里独自前行,于某一日跃出水面,然后才发现,碰巧,她也在。
……
像是,一下子就好久了呢。
可一切却好像都没怎么变,只是今天窗外的阳光比起两年前我刚搬着课桌走进这间教室的时候矮了一些、弱了些,同学们桌上的书比那时候堆得高了些、旧了些,她的背影也比当时更熟悉了些,大概,也更近了一些吧!
突然就莫名有些郁闷、躁动。
“易哥,我好不开心啊……”我轻声和旁边的易哥说了一句。
旁边的王荣易正拿着早上发的数学卷子做着选择题,听到我这一句话,微微愣了一下。
“你小子又犯病了?怎么了?总得有点原因吧。”他停下了笔,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微微往上提了点,语气带着些故作轻松的调笑。
我看了他一眼,缩了缩脖子,笑了笑,突然就感觉又好了。
“嘿嘿,没啥,我就是想着我们下课这么半天了还没去吃饭,一会儿去估计就没什么吃的了,然后就有点不开心了……”
易哥听到我的话,又是一愣,然后笑着给了我一拳,嘴上轻骂了一声“我他喵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笑着喊了一嘴。
“王超,走了,别学了,吃饭去,章都快饿傻了。”
超哥“啊”了一声,朝我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一脸正经的回道。
“你以为呢,这一天的卷子都快把我做傻了,走走,吃饭去。”
王超“哦”了一声,然后又喊了一嘴正在擦黑板的胡齐涛,我们也起身开始往外走。
易哥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走过她旁边的时候,我凑过去,看着罗成旺和她。
“两个大学霸,你们都不用吃饭的吗?”
……
下午快六点的太阳堪堪挂在学校田径场边小山丘顶的树梢上,阳光还有些烈,但已然不如之前那么火辣。
田径场里有人踢着球,偶尔还会踢到外面的柏油路上来,踢球的学弟叫我们给帮忙捡一下。学校的广播里放着歌,歌里唱: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她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伫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
高考,可不就是为了去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吗?只是这一路,好像都只能迷茫的努力着……
昏黄的落日余晖下,一切都铺上了一层模糊的薄膜,越过树梢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把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就像是一张过时了很久的老照片一样。
在这张照片里,她在最左边,他在最右边。
不过还好,还有时间。
……
吃完晚饭,晚自习开始,物理老师说考试。
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卷子一发下来,就开始埋头做题,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笔划在纸面上的沙沙声,还有物理老师走走停停的脚步声。
在教室黑板的右上角的高考日历上,右下角被人偷偷用笔写下“时光不老,我们不散”几个隽秀的字,日历中央的那个11显得醒目又孤单。
距离高考,11天。
2)
高三的日子每天都是即充实,又枯燥。
每天就是除了睡觉之外,就是学习、吃饭,对我来说,还有偶尔的发一下呆。
就这样,日子又在这样的充实里往前推进了三天 ,到了我的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周五,这是一个雨天。
夏天的天气总是让人预料不及,早上还是阳光明媚,到下午,天空已经完全被厚厚的黑色云层布满,路边的柳絮也在风中不停的随风摇摆,山雨欲来。
主楼前的广场上,等待着拍毕业照的班级都随便的站着,那些带了手机的人都拿着手机不停的和老师、同学合影.
看着他们不停的合影,我却是显得有些心烦,转头看了看我手里那个显示屏都不太能看得清的手机,摇了摇头,一个人靠到广场前河边的栏杆上发呆。
有过来找我合影的,我也认认真真笑着和他们摆着剪刀手,笑着和他们一起喊茄子,像是我笑得越开心,我就越开心。
“嘿!章,你坐在这里干嘛呀,不和他们拍照,一个人站在这边发呆!”
我看了看朝我走来得她,向他她晃了晃我手里的手机,“我这个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能打个电话看个小说,拍照拍出来自己都不认识。”
她听了就笑,眼睛弯出两个月牙,可爱又狡黠,像只可爱的小猫。
……
我们这届高三一共二十三个班,按照班级排名的顺序,我们班是倒数第五个,等排到我们班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三点了,天空中的乌云早已经低得不能再低,甚至还飘了几滴雨。
“第一排右边的同学往里站一点儿,同学们都站好啊,别着急,一会儿就行。”
摄影师站在我们前面,不断的调着焦距和视野,发布着命令。
我站在第三排中间,站在我前边的,就是她,那个傻得有些天真的女孩子。
“大家注意啊,我数到三就拍。”
拍照的摄影师指挥着,我也反应过来,挺了挺身子,盯着镜头。
“一,二……”
摄影师数到“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眼睛有些痒,然后就眨了一下,可是,接着的却是“咔”的一声,至于那个“三”……狗日的摄影师……
我开始有些忐忑起来,因为我不知道我眨眼的那一瞬间会不会被拍下来,然后把这一瞬间定格成为我美好青春的最后一个画面!
或者没事,也或许,这一瞬间的眨眼已经注定会成为我青春里的一个遗憾。
——也没关系,反正,我的遗憾太多,想来也不缺这一个了……
距离高考还有7天。
时间总是溜得很快,特别是当我们不舍当下的时候。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日历,总是会在每天一早被不知道哪个早起的同学撕下昨天,然后,离高考就又近了一天。
今天,日历上面的数字是5。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班里的风气也越发的浮躁起来,我最近的想法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乱,甚至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我总是会想到以后和她再也见不到、联系不到,成了那种熟悉的陌生人,而她的生活和我也再没了关系……
“淦!”
我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的莫名想法丢了出去,低声骂了一句。
窗外乌云如墨,平日里远处山丘上鲜脱清新的绿色此刻也反馈着不太健康的压抑色调。
旁边和易哥换了座位的王超正写着同学的留言册,闻声一振,忙把留言册用化学课本遮住,然后略微抬头瞄了一眼讲台的方向。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正低头写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的小插曲。王超松了一口气,瞥了我一眼。
“怎么了?易哥就说你这两天不太正常,感觉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啦,就是看外面快下雨了,不喜欢下雨啦。而且这不是也快高考了嘛,有点慌。”我一边想着,一边随口答道。
超哥听着我的回答,又把化学课本收了起来,把写好的留言册也收进桌膛,拿出上次理综的卷子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着。
“就你这逼样还担心高考,我都还没说话呢。”言语中带着些调笑与无奈。
我闻言顿时没了言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班级里我算是中上游,超哥大概在中下,以往年我们这个高中的数据看的话,他确实有点危险。
沉默半晌,我还是问了一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啊,超哥。”
超哥手中的笔有了片刻的停顿,目光转向窗外,怔怔无言,半晌才冒出一句话。
“嘿……还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呗,没法子。”超哥说完,继续低头做题,可我已经没有了看题的心思,看着窗外发呆。
滴滴答答雨打树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过几秒钟就已经到了近前,远处山丘上的翠绿在雨中摇摆,可天空中的乌云丝毫不见稀薄的迹象,时间才下午两点多,天色就已是傍晚颜色。
雨实在是大,我不得不起身关了窗户,教室里的光线由于外面的原因显得有些昏暗,但是也还能看清。我四下里看了一圈,大家都认认真真的写着自己的题,教室里一片安静,隔了一层玻璃的窗外雨声在教室内无比清晰。
在这个雨天的下午,我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桌上放着理综的各种习题练习,可我却没有一点写题的心思。我只是偶尔看看窗外,偶尔看看教室,更多的偶尔,我都留给了那个只和我隔了三排,但怎么也拉不近的背影。
窗外的雨真是压抑,可更压抑的却是心情。像是,你可以十分明确你此时此刻正站在你人生的十字路口,你的每一个选择意义重大,你斟酌利弊、小心翼翼地想要成熟地去面对,可时间和人生的大浪滚滚而来,你百般取舍做出的决定,却仍旧不知道对错,只能任由这浪花推着我们前行、裹挟着向前。
略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背影依旧如此的安静而美好,我想这个背影在我以后的时光里,也一定会是我青春记忆里的一个点,让我记得,我的青春由此而始。
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她转过了身,随意扎的马尾有些懒散的转过去,前额马尾没扎到的一缕散发掠过眉角。注意到我与往常不太一样的目光,她像是愣了半秒,然后给了我一个笑容,右手捏成小拳头向我比划了一下。
我嘴角好像是往上拉了,控制不住的那种,原本焦躁的心情也莫名的就平静下来,脑子里莫名的就出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
我在时光深处等你,为你斩断一路荆棘。
而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未来如何,在这个青春的结尾,我只想你。
一瞬间,我总觉得有好多的话想对她讲,感觉心里积攒的话已经到了快要溢出来的地步,感性的冲动让我无法抑制,我要把我想和她说的话都讲给她听。
嗯,就今天晚上,不找她说我就是狗!!!
3)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我终究还是做不成人,只能变狗。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把她喊到田径场,晚上十点多的田径场已经没了白天的炎炎暑气,微风掠过,满满的凉爽与满足。
我和她一路玩笑,走到田径场,刚进田径场没几步,我压了压紧张的心绪,尽管自己紧张到呼吸都不够顺畅了,但还是用一个平稳且认真的语气和她开了口。
“凤,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她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紧张,对我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给出答案,黑暗中,我只感觉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的朝前走,也不回答。
我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心里一遍一遍的组织着我的心里那些想和她说的话,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我在她身后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以至于她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我就这么在后面默默的跟着她,一直走了小半圈,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开了口。
“凤……”
我才刚叫了她一个字,她就骤然停了脚步,然后也不转身,就这么站在那里。
我被她突然的停下打断了想法,顿时没了后续,然后她又开始慢慢往前移动着步子,同时打破了之前的沉默。
“林子章,我们是好朋友是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竭力脸上在拉出一个笑容。
“是呀,肯定是的呀。”
我能感觉到她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那以后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的话,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她在前面走着,略微带着些忐忑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一样,幸好晚上周围没什么其它声音,我才听了个真切。
“嘿,就你,还能做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啊。就算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我也不会生你的气的,大不了就生你一晚上的气好了,然后第二天你记得要再叫我,然后请我吃东西……哈哈哈……”
“哼,我那么穷,要吃东西也是你请我吃。我要吃学校门口那家的煮粉……”
映着教学楼那边透过来的微弱灯光,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又调皮的笑容,不过那张脸上,明明还带着些紧张。
“凤,你想去哪里上大学啊,到时候给我参考参考好吧。”
“还不知道能考得怎么样呢,还得等成绩出来之后再说,我还说好要和罗成旺一起得呢。”
……
之后得话题,关于未来与理想,然后,我就变成了狗。
我也总想,这番谈话里是不是隐藏着些什么,毕竟她是那么聪明得一个女孩子,而且我也是那么聪明得一个人。
我觉得,我大概不知道这些话背后还有着些什么。
是的,我不知道,知道也不知道。
今天,距离高考还有4天。按照学校的安排,高考之前的三天都是要放假回家修整的,于是今天就已经是在学校上课的最后一天了。
这一天,各科的老师们都没有上课,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道别。老师们和我们开着玩笑,用欢快的方式讲着金榜题名的祝福语,让我们不用着急,高考的难度其实比我们的月考还要简单些。
我们和老师们聊得很开心,对于高考,我们一个个好像胸腔里全是满满的信心,溢于言表。然而,肚子里到底有几斤几两,恐怕我们自己都不清楚。
……
上午的课程是伴着窗外的雨水的,据我们的班主任老王说,每一年的高考前夕,都是要下雨的,而这,也几乎已经成为了每一届考得好的预兆。
不过还好,到中午雨就已经停了。下午的课最后两节不用上,老师说是打扫卫生,把教室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然后整理成高考考场的布置,然后今天晚上7点到学校门前的广场集合,然后一起去演艺大厅参加毕业晚会。
全班七十几个人一起打扫,速度不可谓不快。不过打扫着打扫着似乎就开始变了味,同学们开始撕起卷子、练习册、草稿纸什么的,最后愈演愈烈。
整个高三所在的教学楼似乎陷入了疯狂,我们尖叫、欢呼,我们把那些曾经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们的试卷变成一把把纸屑,然后更有甚者直接从阳台往下撒,像是冬日的鹅毛大雪。
……
校长和教导主任站在教学楼围城的天井一楼,在下面抬头望着星星点点飘落的白色纸屑,满脸愤然,教室的广播里播报着教导主任刚刚下达的紧急批语。
“各位高三的同学大家注意,希望大家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能够爱护学校卫生。有个别同学从阳台往下扔纸屑,被我们抓到,一定严惩不贷……”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响着,但是教室里的欢呼声却越来越响,阳台上已经站满了高三的学生,一边欢呼一边看着下边站着的校长和教导主任。某一瞬间,在对面另一栋教学楼四层的阳台,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然后就有大片的白色“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下去。
下面的教导主任正欲开口,四周阳台上的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一场人造的大雪熙熙攘攘,瞬间铺满了教学楼之间的天井。
我们欢呼着、挥洒着,像是给我们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涯献上一场盛大的庆典,又像是为我们快要遗落的青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
夏天的雨,去去来来,才到傍晚,地上的雨水就再没了踪迹,天空中的乌云慢慢散开,远处山梁上的落日似乎有些疲惫,只是懒懒的洒下几缕余晖,让远处雨水洗过的山林变得一片金黄。
五楼教室的窗台边,我一个人靠着窗台,教室里的桌椅已经按照高考的要求布置好了,两年来无比熟悉的教室,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陌生起来。
我默默的看着远处余晖下的篮球场,看着那些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在球场上酣畅淋漓,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那些属于我们的曾经。
同时,校园的广播里也传来了一个磁性的男声。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播音员余立。
微风拂来,吹走了一天的闷热,也捎来了一丝感伤,只因六月到了,高考在即,离别在即。
在此,我代表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预祝各位高三的学姐学长高考成功,金榜题名。
三年的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又到了毕业的季节,下面,一曲《送别》送给即将离开母校的你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听着这个有些忧伤的曲调,我忽然有些羡慕起这个名叫余立的学弟来——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好听,也不是因为他能去播音,仅仅是因为现在的他还不是高三,不用去面对三天后的那场考试,不用去担忧这十几年的努力所换来的结果是否如意,更不用体会那种青春散场却无法挽留的遗憾与无奈……
……
晚上六点半,我们全校高三的二十三个班级开始在学校的广场集合,然后依次向着晚会的举办地行进。
历时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到晚上七点多,我们才进入到演艺大厅里面。
虽然外边还是一片明亮,然而演艺大厅里由于没有开窗户的原因,已经是一片黑暗,不过虽说如此,为了气氛原因,也只是打开了舞台上的灯光,准备表演的工作人员不停的走动,检查着设备,以保证一会儿演出的顺利进行。
我坐在下边的观众席上,由于班级顺序的原因,我们班被安排在了中偏后的位置,不过这却丝毫不影响我们班同学的热情,一个个拿着荧光棒,挥个不停。
我望了一眼舞台,见还没有要开始的意思,又转过头来看着坐在我旁边正扒着盒饭的胡齐涛,笑骂道:“之前叫你去吃饭你不吃,现在知道饿了吧!好好的饭不吃,非得等盒饭……快给我吃几口……”
我作势要去抢,他急忙转过身去,我看见他那个怂样,伸手给了他一拳。
“看你那样,谁稀罕……”
说完就不再理他,转过头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几秒钟,就看到了她。
她和我坐在同一排,不过我是在边上,她是在中间位置,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她坐在一起的罗成旺说着悄悄话,眉眼含笑。
可我却有些沉闷。
时间流逝,七点二十的时候,演艺大厅的灯光忽然一阵明灭,随着主持人上台,我高中的最后一场晚会拉开了序幕,而此刻的我们,整个年级的毕业生,都像是站在了一艘已经离岸的邮轮上,明明还能看着岸上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一切,却再也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朝夕与共……
灯光闪烁,现场的气氛也在表演者的带动下彻底疯狂,我旁边这一群即将毕业的人此刻像是再没了丝毫顾虑,不顾一切的向着舞台的方向欢呼、嘶喊,就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用最后的疯狂与喜悦来为他们的这段青葱岁月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或许是用以在日后不如意的光景里回忆,也或许是以此掩盖那伤感的别离。
那么我呢?两天前鼓起勇气想做些什么,结果自己也是真的狗,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说,可就是紧张、自卑、不敢开口。
搞得此刻明明已离别在即,我在四周的尖叫里也只能惆怅、默然,我是不想给我的青春一个美好的结束吗?
我想不是的,我正是因为想给我的青春最后再添上一笔美丽,所以此刻才在沉默中挣扎。毕竟,青春于我而言,就是她的阳光与亲近,她的可爱与调皮,还有那些和他们一起忧伤、一起犯傻、一起在球场上奔驰的日子……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所在乎的,只是以后漫长日子里的长久陪伴,或者说,我只是想,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看到、能够联系,或者,她还能记得我。
这一瞬间,我心里那缕淡淡的哀伤终于躲藏了起来,四周疯狂的欢呼声也变得生动而精彩,我有些莫名的欣喜,或许是因为此刻的我还在青春里感受疯狂,因为这段最美的时光还未完全流淌!
……
八点的时候,精彩的毕业晚会才过了一半,下边的人却是走了不少,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在这离别前夕的最后一刻,谁会没有一个想要不留遗憾的人呢?
我转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胡齐涛,他依然是和旁边的定兴们打得火热,欢笑不断,我也在旁边和着,大家都是一脸开心的说着话,不时还笑着骂几句,完全没有一点离别将至的感觉。
“王定兴,胡齐涛,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正聊着,就听见老王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
我们这几个平时在班里成绩都还行,虽然都比较爱闹吧,可是也没给老王惹过什么大麻烦,况且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候,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我就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和老王开了个玩笑,说道:“嘻嘻,我们也没聊啥,就是随便说说以前那个后门外的那张脸,哈哈!”
“哈哈哈哈!”定兴他们听了也是一阵哄笑,应着:“是啊!是啊!”
“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你们要毕业了,非得让你们吃几鞭子!”
老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却一脸的和蔼的笑容,眯眯的双眼里边堆满了疼爱。
“嘿嘿!”
我也是悻悻的笑了笑,这才注意到老师抱着的那一束花,开口问道:“老师,你抱这花干嘛啊?”
“这不是我们班的唐涛一会儿要表演节目嘛,我个人出资买了一束花,你们一会儿谁去献个花!”
老王带着一如王超的憨厚笑容,说着向我示意了一下舞台。
我看见那束花里边的几朵玫瑰,忽然心中一动。
“老师,那这花你就给我吧,一会儿我上去献去!”
“行吧,那就给你吧,一会儿你别给忘了啊!”
“行!”
老王就这么把花给了我,他也向着前边的位置走去,好像是想看看舞台上的节目。
看着老王走远,我急忙从那束玫瑰里边抽出了最好看一朵,然后把花丢给胡齐涛。
“一会儿你去给唐涛献花啊,我肚子有点疼,想上个厕所去。“
说完,也不管他怎么回说,我一边拿着那朵开得最好的玫瑰朝着她那边靠过去。从人群中挤过去的过程中,我不由得想起了看的某一部电影的对白:
玫瑰是我偷的,但我爱你是真的!
是啊,只是那时的我是看电影的人,而此时的我,是偷花的孩子……
晚会还在进行,我也终于找了个理由把她拉到了另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坐着,周围的人数比之刚开始的时候,明显已经少了很多。
她就安静的坐在我的旁边,至于之前的那朵玫瑰,到她手里还没有十秒钟就被罗成旺拿过去了。她双手就这么放在座椅两边,双眼直直地盯着舞台,可我却知道她现在地注意力完全不在舞台地表演上,和上次一样,她依旧紧张。
我知道她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会做什么。
因为,在这两年里,我不是第一次和她说我喜欢她,可结果倒是极其统一。
“凤。”
我转过头叫了她一声,她没有转头,只是直直地盯着舞台,回答道。
“怎么了?好好看晚会呀,毕业晚会呢,你不好好看可就没了。”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得侧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一如既往地温柔地侧颜。
“好的。”
我转过身子,朝着舞台的方向,可却没有丝毫想要看晚会的想法,只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准备了一天的决定打气。
“呼……”
我长出了一口气,左手开始往她的右手靠过去。明明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却好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我碰到了她的手,然后握住。
我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气,以往我也碰过她的手,可是却从未有过像这一次一样的紧张。我相信她也是一样的,因为我能感受到在碰到她手的时候她的颤抖,恍若雷击。
心情像是难以形容的开心愉悦,在这一瞬间,就像是我把自己的梦想握在手里,像是一个孩子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块糖果,就像是我这卑微的尘埃里,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过了5分钟,也可能过了半个小时,也好像只有30秒钟,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心和她手心的汗。
她的手开始挣扎,我有些失落,总想就这么抓着不放,就像是上课小说里看到的那句:
那年,我以为抓住那只蝉就抓住了整个夏天。
可,能抓住那只蝉,却也仍旧抓不住夏天。
“我疼。”她说。
我浑身一振,像是触电一样的松开手,脸上硬生生憋出一个笑容,转过头望向她。
“对不起。”
她看着我,咬了咬嘴唇,说。
“林子章,我们出去转转吧。”
“嗯嗯,好。”
晚上八点多,中午停了的雨到现在又有了要继续下的意思,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在下午收拾完我们弄的“大雪”之后就已经放假回家,为3天后的高考留出空间。
出了门,我拿着她的伞跟在她身后,见雨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就撑了伞两个人一起向教学区另一头的实验楼走过去。
不过伞有点小,我们两个就只能挤在伞里面,我想这把伞往她那边靠一点,想着自己一个男孩子这点雨淋一淋也没事,可每次我悄悄把伞往她那边靠的时候她都总是能发觉,然后就把我拉着往她身边靠。
在这个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夏日夜晚,从教学区这头到那一头的这一百多米的距离,我们一路像是一对情侣一样,相互依偎、相互温暖。
呀,可真像啊!
是啊,像。
实验楼的黑暗楼道里,我低头收着伞,雨水从伞面顺着伞骨的折痕滑落到地面上,怕雨水把衣服弄湿,我就把伞放在了地上,抬头尽力笑出一个好看一点的样子。
“凤,你记得去年下雪的那天吗?”
那个晚上,我拉着杨阳一起,从瓦安这座小城的那头,一路穿过整个小城,带了一块巧克力给你,还是隔着窗户的铁栅栏给你的。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学校门前的那条路好看极了。两边昏黄的路灯,一路延伸到好远好远,初冬的雪像是一只只蝴蝶从天上落下来,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可惜你没看到,就便宜我和杨阳了。
就只是,有点冷。
凤,你还记得那年王超生日的时候吗?
他喜欢你,我记得那天你和他在胡齐涛家的楼上喝了好多好多酒。
其实吧,我也在下面喝了好多好多酒,只是你不知道。然后应该是酒喝多了,我整晚睡不着,第二天早上我就一大早出去买了一个苹果,给你放在他橱柜那里了,记得你应该是看到了吧。
我知道他喜欢你,应该是比我还要喜欢你了。
我也知道你喜欢胡齐涛,虽然你们分手了。
我还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啊。
怎么办啊,凤。
……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我喃喃自语,显得很局促,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抬起头看着她,很努力的笑着,但肯定很丑。
“凤,之前把你弄疼了,抱歉。”
她又咬了咬嘴唇,终于出声。
“林子章,对不起,我很抱歉。”
我没应,本想给个洒脱点的笑容,可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只低着头。
凤,你不喜欢我,一点一点,都不抱歉。
4)
高考完之后的时间是天空一样的蔚蓝色。
再没了整日整日的试卷与老师的反复叮嘱,我像是成为了一只不需要再为迁徙而昼夜奔袭的候鸟,终于可以在夏日的阳光下偶尔乘着微风、顺着山野松涛的方向惬意翱翔,可以去感受一下这个不一样的夏天,徜徉在凉爽的绿荫下,感受着风中夹杂的淡淡太阳花的味道。
这个夏天,我想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快乐的。
……
距离高考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在过去的这快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考完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就一个人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了酒红色。毕竟,新的生活要从‘头’开始,不过,就在当晚我就被我爸和我妈来了个混合双打。
定兴也在考完之后和班里的一个女同学表白了,没有成功。据说那个女孩子对定兴说他是个好人,但是她只把他当哥哥……
老邬也和他坐了三年的同桌表白了,同时,易哥也向他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子开了口,不过,他们都失败了……
对了,还有我。
……
在这个毕业的夏天里,风里好像到处都散落着少男少女的懵懂情思。在这个青春的末尾,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那些在我们青春里极其重要的人一一互道珍重,像是说了再见,就真的还能再见。
不只她,还有他们。
……
记得在那个我使劲想要笑得好看一点的夜晚,最终还是醉倒在胡齐涛家。
酒是胡齐涛和杨阳从楼下搬上来的,在我就坐在他家阳台,一句话都还没来的及的情况下。
记得和超哥、易哥、杨阳、涛儿他们一起喝了很多,后果就是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醒来之后也感觉脑子昏沉得厉害,不过还好,没有影响到之后的高考,也算是庆幸,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就像是虽然没了梦想,但所幸自己还没有失去生活。
在这个酒醒之后的下午,我坐在街边的小吃摊心里默默想着:以后的生活应该会不一样了。
可见了她我才知道,那些受过委屈、流过眼泪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所谓铠甲,在她面前,只是她一个眼神就已经支离破碎。
……
在高考之后的某一天的傍晚,在瓦安这座县城的某一个街角,落日的余晖斜斜从高楼的缝隙穿过来,将街角的水果店的门栏划成两半。
她站在水果店的门口,俯身挑着什么,时而抬起头和水果店的老板说着什么。斜斜的阳光打在她的肩上、耳旁,我感觉我甚至能够看到她披散的及肩长发间究竟散落过几缕阳光,远处小贩的叫卖声和聒噪的蝉鸣似乎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
她挑了大概有五分钟,我也就这么看了五分钟,直到老板看见了我,指着和她说了两句,她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里带着欣喜、局促,她转过身去付了钱,然后笑着朝我走过来,右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已经剥开的橘子,走到我身前,美丽的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的模样。
“林子章同学,你吃橘子吗。”
我嘴角不禁上扬,耳边仿佛能听到那副铠甲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顿了顿,我终究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橘子。
“好啊,卢晓凤同学。”
我觉得现在的我,笑得肯定比上次好看。
……
她在我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像是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甚至于,友情之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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