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出去谋生那年,刚满18岁。
据他后来说起来,年龄是谎报了,实打实的,该是16岁。
16岁,1米56,瘦的跟一根杆子似的,拿着村里最高的工分。
割稻,收麦,打谷,能算工分的,阿平都去干,谁也不清楚,这个小个子体内蕴含了多少力气。
或许,阿平自己知道。
阿平妈越是不停的打骂,阿平就越拼命的干活。
村子不大,每次被打,阿平的叫声传遍整个村,沿着村前那条河,传到河的另一边。
村里人想不明白,有三个孩子,怎么偏偏就喜欢打老二?
阿平上面有一个大哥,叫阿峰;下面有一个弟弟,叫阿山;阿峰老实巴交,阿山还不更事。
都比他高,比他壮,但没有他能干。
怎么就是他?
每次被打,阿平不躲,不逃,就这么站着,打一下,叫一声,越疼越喊,越喊越打,叫喊声就是抗争,声音越大,不满就发泄的越彻底。
阿平应该是记着,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阿平妈说: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所以,他受着。
他上过学,务工之前,依然也在上学,他爱上学,因为那里有不一样的世界。
有之乎者也,有尔虞我诈,有异国童话。
阿平从没想过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但那样的世界里,他读过,就是去过,去过,就是拥有,这就很幸福,比爸妈,哥哥弟弟都要幸福。
因为他爱,所以他痴;因为他痴,所以他就擅长了。
阿平在班上当了文娱委员。
那年头还有批斗的余温,他上台演讲,声泪俱下,他还小,从来不觉得这批斗本身有任何问题,老师说这是革命,他不知道什么叫革命。
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中。
把他打倒在地,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每次他都声泪俱下,师生们无不感慨阿平的革命热情,这是饱含了怎样的觉悟,才能将一份演讲演绎到如此地步。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批斗是什么不重要,批斗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没有繁重的农忙,没有阿妈的打骂,没有每日用来充饥的地瓜水,没有每天睡着后的饥饿感。
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跟着武侠里的人物,畅游大好河山,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他能游历千古,明白世上人本多情,奈何勾心斗角。
每次的演讲,每次的落泪,积蓄成他所有的能量,迎接接下来随时到来的疼。
阿平就这样,即将度过他最后的美好时光。
当然,他的美好时光更早的结束在某个大日子的午后。
喝过地瓜水,阿平就要去村里上工了,阿平爸今天难得的没有起床,阿平妈倒是早早的起来拾掇着,大哥坐在门口,低着头,穿着一件新衣裳。
阿平有些庆幸,再过不久,大哥穿旧了,我就有新衣服穿了,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穿起来好不好看?
他慢慢的靠近大哥,靠近那件新衣裳,如圣物一般,透着光,放着亮,需要多久,这件衣服才能属于我呢?
他想着,一点点的靠近。
阿平!阿妈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