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岁
独自来上海的第二十年秋。
今年陈文静43岁,是一个脸上已经布满岁月痕迹的年龄。
傍晚六点半,天空是能捏出水来的,灰蒙蒙的颜色。她一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一边往弄堂深处里走,嘴角不满意的向下撇,厚厚的粉底掩盖不住的法令纹仿佛更深了,这里的秋天可真是越来越冷了,她想。
孩子嬉笑着向外跑,然后狠狠的撞到了她的身上,她皱着眉头伸手揪过了孩子的耳朵,嘴里骂着:“死小孩,没长眼睛啊。”孩子被她扯的疼了,头也不回的就跑了,边跑还边念叨着老巫婆,隐隐好像还能听到孩子母亲对她的叫喊,都是些什么人,文静想,于是脚步越来越快的向自己租的破单间走去。
两边的人家开始做饭,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化不开的油烟仿佛是第二个天空压在文静的头上,隔壁老李家的姑娘好像又换了个男人,文静边开门边伸长了脖子看被老李家女儿领进门的“小黄毛”,李家老太太可真是可怜,文静关上了门,幸灾乐祸的笑了,自己的出租屋里一片狼藉,她随便捡起昨天喝剩下的白酒喝了一口,迈过成堆的脏衣服走到厕所,镜子上挂着很多黑色的虫子尸体,文静每天都要好好对着镜子数一数新长出来的皱纹。
谁还没年轻过呢,她想。
19岁
文静是被寝室小姐妹打游戏的声音吵醒的,顿时有些无语,她翻了个身到底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都凌晨两点了,你们不怕猝死我还怕呢!!”
对床的李爽顺手扔了个抱枕过来骂到:“你别在那装人,您老要是昨个晚上不通宵,现在指不定多疯呢。”“哎呦,你可别血口喷人,我昨天晚上通宵写作业和这能比么?”说完见李爽翻了个白眼不理她,自讨没趣的爬了起来问:“咱们寝室那俩呢?”李爽头都不抬做了个有些暧昧的表情:“和男朋友出去了呗,她俩下手多快。”文静摸了摸鼻子,重新躺下,拿起手机,打开QQ小心翼翼的给置顶发了句:睡了么?还有一个可爱的表情。
文静已经大二了,过了大一时懵懂天真想好好学习的阶段,更逃脱了高中时和男生说一句话就是犯罪的时候,现在的她可是讲起荤段子脸都不红一下,尤其在室友的熏陶下重新认识了男女之间的快餐关系,更是认识了一堆不靠谱的狐朋狗友。
“哎,你和你那位大帅哥发展怎么样了?”李爽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了游戏,贼兮兮的看着文静,文静回过神,有些泄气:“还能怎样,不冷不淡呗。”说着拿起手机边翻着聊天记录边唉声叹气,她的这位大帅哥叫陆邢,在文静上了一年学还没认全班级里一半人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念念不忘了。
“喂,你可尽快搞定他,期末不挂科姐妹们可都指望你了。”李爽有些困了,声音懒洋洋的,文静翻了个身,也懒洋洋的回了一句:“你们少逃几节课啊,还怕会挂科。”李爽懒得怼她,回了一句晚安,文静没说话,拿起手机,打开QQ又小心翼翼的给置顶发了一句:我睡啦,晚安安哦~还有一个卖萌的表情。
43岁
文静是被痒醒的,极为熟练的拿起拖鞋拍死了爬在手上的蟑螂,从地板上坐起来,又拿了白酒瓶子灌了一口酒,最近失眠更严重了,想着她爬起来倒在床上,以前竟然不知道酒量原来是越喝越好的,然后拢了拢风衣,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文静头痛的很,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才六点五十四,文静坐起身,扯平了风衣上的褶皱,叹了口气,今天应该去厂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文静想,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归再去看一下吧。文静想着去厕所冲了把脸,拿起廉价的粉饼,又一层一层的涂在脸上。从地上拿起钥匙出门,文静深深的吸了一口混合着油烟味的空气,晃荡的走到巷口,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两块钱,买了两个包子。随手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文静抹了抹嘴,还是有点噎,她想。
下了地铁又瑟缩的走了两里路,到了工厂大门口,文静到了这里反而有些窘迫,局促的拽了拽衣服刚要进去,保安就拦了过来:“陈大姐,又来要工资啊?你看你也是厂子老人了,别让大家难做。”文静羞红了一张脸,小声嗫嚅着:“我不是,我就是来看看,跟工友们打声招呼。”保安有点怜悯的看着她:“陈大姐,您就回去吧,大家现在赶单子没有时间和你叙旧,再说了,您也没有谁好叙旧的,您就回去吧。”说完保安就转身走了回去,文静站在原地搓搓手,是了,她已经因为总从厂子里“拿”东西被辞退了,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文静终于有点遗憾的,走了。
保安看着文静单薄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文静走到吃了十几年的小店点了一碗面,热气熏热了被秋风吹僵了的脸,应该回去看看了,文静想。
19岁
19岁,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呢?
文静支着下巴直直的盯着小班长的白短袖,想着这个问题,在陆邢抻了个懒腰随意回头撇了一眼的时候,文静手忙脚乱的从书包里拿出早就应该出现但是过了大半节课才出现的书,趴在桌子上挡住脸,从指缝偷偷的看依旧拿着笔的陆邢,深深的觉得,19岁果然还是适合一见钟情。
李爽看文静这幅怂样用胳膊肘怼了怼她,也趴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出馊主意:“喂,我说你倒是主动出击啊,我都替你心痒难耐。”文静瞪了李爽一眼:“你懂个屁,像班长大人这种好孩子都应该慢慢攻略~”“啧啧,你装成一副很懂的样子,姐妹们等着看你成果。”文静回了李爽一个坚定的眼神,伴着下课铃声,文静又手忙脚乱的在九成新的书里找了一道题,踱着小步靠近第二排的陆邢。
在陆邢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并且察觉到背后的文静时,她已经站了不知道多久了。撒谎不眨眼的文静从来没想过随便问一道题也需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陈文静?”“班,班长,这道题不会!”文静说着,啪的一声把书放在陆邢的桌子上,陆邢低头看了一眼题,抬头看了一眼文静又看了一眼题,才慢条斯理的跟文静说:“我们还没学。”
真的有点尴尬,文静想,她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文静问陆邢:“班长你去哪啊?”陆邢把书递给文静:“寝室。”“哦哦,你不去吃饭么?”文静跟着陆邢往外走。“不饿。”“哦哦,老师没叫你去办公室么?”“老师不出意外的话,不是应该叫你去办公室么?”陆邢有点摸不到头脑。我无话可说了,文静想。陆邢顿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今天阳光还挺好的。”“对呀,就是风有点凉。”文静接的很快:“你怎么也不多穿点?”文静又盯着陆邢的白短袖看。你穿的也不多,陆邢心里想着,然后对文静说:“到你寝室了,你又回去订外卖么?”文静一边遗憾路太短了,一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一边拽住了陆邢的书包带:“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回我呀?”陆邢偏了头对文静说:“我早就睡着了呀,你以后也要早点睡。”陆邢转头想走,顿了一下,回头对文静说:“明天一起吃饭么?”
刚买完饭回来撞到这一幕的李爽惊得连连给文静递肯定的眼神:攻略的很可以!
43岁
火车站里没有多少人,还没到该回家的时候啊,文静想。
文静慢吞吞的从衣服的里兜掏出来被裹着一层又一层塑料袋的身份证,真是有很多年都没拿出来过了,文静用拇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泛了黄的,身份证的表皮。然后伏在窗口上叫到:“小姑娘,买到河南郑州的票,今天晚上的有么?”“有一班晚上八点十四的。”卖票的女孩子边打着哈欠边漫不经心的查着车次。还可以回去装点东西,文静想。“行,那就这趟吧,多少钱?”“要卧铺还是坐票?”“硬座吧。”“128.5。”“怎么这么贵啊?”小姑娘抬头瞟了一眼文静:“改了线路,早就涨价了。”“改什么线路,破地方也没有多少人。”文静小声的嘀咕着,不情不愿的从腰里掏出自己缝的破布口袋,又拿出了五十块,和身份证一起递给了女孩。
还不如逃票,文静想,白白的浪费钱。文静收好递过来的粉红色的车票,泛黄的身份证,还有破旧的二十一块五毛钱,怨怼的出了门,在车站旁边的商店买了个小背包花了20块,出了门文静有点心痛,上海的物价真是越来越高了,文静想,来了这里这么多年,仿佛一点也没融入进去。
不到傍晚,文静又回到了那个惹人厌的弄堂,进了自己终日不见阳光的小房子,关上门仿佛还能听见邻居半是嘲讽半是刻薄的话。文静想,我今天可没有时间搭理你们。挑挑捡捡了几件还算干净的衣服,随便和牙刷一起塞进小包里,文静又仔细挑了几件扔在地上,一直忘了洗的衣服,站在厕所的镜子前比量,回家可应该穿的体面一点。
不过也不知道给谁看,文静又把衣服扔了回去,想了想给房东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要走了,马上房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你要是走那剩下的房租可是不能退的噶。”文静把地上的酒瓶子都收拾进了垃圾桶“我根本不差那几个钱。”“呦呦,那你可把房间给我收拾好了呀,不然我可租不出去的呀。”文静没说话,房东可真是不要脸,文静想,我收拾个屁。“哎呀不行,我得去看看才能同意你退房的噶。”“没时间。”文静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把钥匙扔在了自己的脏衣服堆上,逃似的离开了这一片地方。
文静把手机关了机,窝在火车站的长椅上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19岁
“总喝汽水对身体不好。”陆邢有些奇怪的看着喝汽水喝出一脸满足的文静,文静用嘴嘬了嘬吸管对陆邢说:“班长大人你不懂,这个。”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子,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能给人带来快乐。”陆邢瞥了文静一眼,没说话。
文静见他不理自己,连忙换了个话题:“话说班长大人,今天中午吃什么呀?”陆邢又瞥了文静一眼,还是不说话,这回文静摸不到头脑了,也不知道哪里惹的他不高兴,看文静不说话了,陆邢才悠悠的开口:“吃什么都比吃胡辣汤要好,我从来没在八天的时间里,换着法子吃了十个店的胡辣汤。”陆邢抿抿嘴还是没忍住的接着说:“还有两顿不可思议的胡辣汤下午茶。”文静听完笑了,在陆邢有些无辜的目光下没忍住,笑的更是开心,眼睛和嘴角里都沁满了笑意:“你说你喜欢吃胡辣汤的嘛,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才把附近所有的胡辣汤店做了个排名。”文静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才带你吃到前十。”陆邢叹了口气问文静:“那你喜欢吃什么?”“米线呀。”文静喝着可乐摇头晃脑的,陆邢伸手从文静的手里拿过才喝了三分之一可乐的易拉罐,喝了一口,有些不习惯的皱皱眉头:“走吧。”
班长喝我的可乐了,文静想,幸福的要冒泡了。文静呆呆的看着陆邢:“去哪啊?”陆邢拿着可乐还在奇怪快乐在哪,听到文静的声音,回头对文静说:“去吃米线。”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来领站在原地不动的文静,补充到:“还有未来的十天也吃米线。”文静顿时把多少旖旎的心思都忘了,渐渐地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可乐果然能给人带来快乐,一手领着文静,一手拿着易拉罐的陆邢心里想。
文静和陆邢到了店里的时候,正走出门的团支书,看见他俩进来有些暧昧的笑笑,识趣的没上前打招呼。陆邢对此很满意,冲着团支书点一下头。文静脸有些红,坐在位子上替自己和陆邢点了两份米线,有些讨好的看着陆邢:“班长大人,你要惩罚我带你吃了一周胡辣汤,也不能带我吃一周米线啊。”文静不敢看陆邢,就眼也不眨的盯着陆邢面前的可乐:“你不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主要是你带我吃十天米线,以后我还怎么面对米线,以后看见米线估计就直接饱了,文静想,倒是省钱吃饭了。
陆邢看着不敢大声抗议的文静,弯了弯嘴角,用手指了指文静的手机:“你弟弟给你打电话了。”文静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陈文秋,滑到了接听键上:“喂?”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陈文静?”文静有些奇怪,重新又看了看手机屏幕,发现那头已经把电话挂了,通话记录第一条,陈文秋三个字提醒着文静没有接错电话。
可真是奇怪,文静想。
43岁
文静坐上了火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靠着窗子,还挺好的,文静想。
文静缩在角落,抱紧自己买的背包,太长时间没有来过人多的地方,还是有些不习惯,文静想。她低着头,也没有玩手机,只是看着自己背包的拉链。对面上来一对母子,孩子脸圆圆的可爱极了,文静看着他弯了弯僵硬的嘴角,孩子突然就被吓哭了,孩子的母亲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她歉意的对着文静笑了笑,低下头拿出糖果哄孩子。
文静对着窗户看了看自己,劣质的粉底糊满了整张脸,廉价的口红在嘴唇上干裂脱皮,是有点吓人,文静想。
想着她起身,到了厕所冲了吧脸,又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没有洗干净,又用手用力的搓了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镜子里的自己,仿佛没有那么多皱纹了,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对着镜子笑了笑,文静弯起嘴角,好像当年的那个自己又回来了,这个发现让文静很高兴,她甚至还去餐车,给那个吓哭的孩子买了糖,文静拿着糖往回走,果然要回去了,自己也不一样了,文静想。
文静回到座位,对面的孩子已经不哭了,好奇的对着窗外数着星星,文静不自觉弯了眉眼,小声的对孩子妈妈说:“抱歉吓到孩子。”伸手递出糖:“这是给孩子买的。”孩子母亲接过糖有些诧异,觉得文静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文静给完之后没有说话,继续窝进自己的座位里。
文静第二天早上是被泡面的香气勾引醒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泡好的泡面,看了看手机才六点,有些疑惑,对面的女人腼腆的笑笑,对文静说:“正好买多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看你好像包里没装东西…”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到地方了,你先将就吃一口,等下车回家在吃点好的。”回家?文静低头看着泡面没有说话,这个词太遥远了,文静想着,打开泡面的盖子。水汽氤氲了文静没有厚厚粉底遮挡的眉眼,好意?别人的好意也离自己很遥远了,文静心想。
文静终究还是没有吃这桶泡面,反而拿起了手机,对面的女人有些尴尬,也不在说话,只低头哄着孩子,不在理会文静。
文静登上了QQ,打开当初大学班级的群聊。
已经没有人说话了,文静想。
19岁
文静放下电话,看到了陆邢和李爽递过来的担忧的眼神,文静安慰似的对他俩笑笑。
自己也奇怪的很,自从陈文秋莫名其妙的打来一通电话之后,奇怪的陌生号码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进自己的手机,文静把电话给陈文秋打回去,陈文秋只说自己见义勇为可能得罪了人,反正就是让文静自己小心点。文静现在天天和陆邢待在一起,没把文秋的话放在心上,反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文秋那边顿时哭天喊地,文静安了心,温声的哄文秋:“放心,姐姐给你买了那个你心心念念的卫衣,放假给你带回去。”听到文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从那以后,文静就时常收到陌生来电了。
图书馆里,李爽悄悄的趴过来:“怎么回事啊,这个星期第几通了,你弟到底得罪谁了啊,能找到你。”文静同样趴下悄悄的和李爽说话:“估计是他怕我爸妈骂他,就把我吹出去了,说自己有个读大学的姐姐很厉害,这孩子打不过别人总这样吓唬人家。”“唉,你呀,对你弟弟太好了,这要是我弟弟我早就揍他了。”文静白了李爽一眼,坐直了身子,继续期末冲刺,离考试还有两周,还好她早早的央求了陆邢把书上的例题还有作业题里的重点题型都整理了出来,想着,她又悄悄的冲着陆邢趴过去,李爽看着文静的背影直骂重色轻友。
“班长大人!”陆邢把头偏过来示意文静他在听:“我觉得题都写差不多了,现在太晚了咱们吃点东西回去吧。”陆邢看了看表,都快九点了,确实太晚了,文静总是接到奇怪的电话,陆邢最近总是有点不安,心里暗暗怪自己没看时间。
伸手摸了摸文静趴下来的小脑袋,把桌子上的书和本子都装进自己的书包里,等文静和李爽都收拾好,三人一起起身离开。刚出图书馆,李爽就忍不住抻了个懒腰,故意大声的说了一句:“总算自由了,图书馆实在不适合我。”陆邢牵着文静的手,头也没回的对李爽说:“图书馆外也不许大声喧哗。”李爽跟在后面,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文静怎么受得了这位大班长。
文静看李爽满脸不爽,觉得有必要为李爽说句话:“那也不是图书馆建这么偏的理由啊,明明这边都是荒地,偏偏新建个图书馆。”陆邢听见文静的话,不自觉放软了声调:“因为这边安静啊,而且预计还在这边建个校门呢。”文静好奇的捏了捏陆邢的手:“那你以前,总是自己走不害怕啊?”陆邢又想逗文静了:“知识和学问在我的脑子里像灯塔一样!”陆邢咳了一下:“为我照亮了前路。”没有灯塔的李爽和文静“……”
“不!”李爽沉痛的喊出了声:“照亮前路的是我这颗硕大的电灯泡!”
很有道理,脑子里没有灯塔的文静心想。
43岁
乘务员过来提醒火车到站了,叫醒了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文静,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文静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费力的向外走。
去看看陆邢吧,文静心里想着,要不然回家还要继续坐车。文静刚出了火车站大门,门口立刻迎了上来问她住不住店的人,文静理也没理,快步出了车站,大概辨别了方向,就头也不抬的继续走。
这里的风不如上海的温柔,文静想,像刀子。文静搂紧了自己,朝着早已经描绘过无数遍的路走去。
文静的大学就是在这里上的。
她还记得陆邢的家是本地的,他周六周日总是回家,后来他俩在一起了,陆邢经常带着文静到处走,仿佛陆邢自己也没走过一样。
往事太汹涌了,不应该继续回忆了。文静在冷风中搓了搓脸,接着向陆邢家的小区走去。走了好远,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可是文静却发现,自己原来记错了路,小区不对,路也不对。
文静不甘心的站在门口,愣怔了十几分钟,终于打了一辆车。下车之后,文静确认了小区的名字,就立刻躲在了对面的一家超市门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小区的方向。
盯到了傍晚,看见一个女人推着个轮椅出来,轮椅上的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留着短发,精神奕奕的。男人清亮的眼睛时不时看看身后的女人,女人温柔的把头发别在耳后,也替男人理了理头发,然后男人放下手里的孩子,孩子跑进文静在的超市,奶声奶气的要了一包纸巾。
文静盯着她,眼泪滴答滴答的终于落了下来,孩子奇怪的看了看文静,就跑出了门。文静也出了门,出门之后,就头也不回的向右走,她仿佛听见,孩子在跟男人说:“爸爸,刚才我看到一个阿姨在哭。”男人和蔼的告诉她:“那你要给阿姨递纸巾哦。”孩子说:“爸爸可是我害怕那个阿姨。”剩下的文静听不清也不想听了。
终于可以放心了,文静想。
19岁
距离考试还有两天。
李爽,文静和陆邢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
文静又接到了电话。
“陈文静?”“你到底是谁啊?你要干嘛啊?”“你说我是谁,你说我要干嘛呀?”电话那头声音越来越猥琐,慢慢有两道声音重叠,陆邢抓着文静的手,和李爽一起,眼也不眨的看着黑暗里的一小块光屛,文静没有挂电话,抓紧了手机,慢慢往后退了一小步,手臂夹紧了李爽跨过来的胳膊,仿佛心里有底气了一些。对面的人慢慢的走过来,边走边笑,文静三人转身想跑,猛然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亮起了两个橙黄色的光点,是烟。
后面的人笑够了缓缓开了口:“陈文静?”身后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文静三人猛的转过身,那人已经走近,戴了口罩,只能看见泛着凶光的三角眼。那人挂了电话,手里来回把玩着一把弹簧刀,也不说话,看着面前的文静三人。
陆邢看情况不对,想悄悄的报警,还没等把手伸进裤兜,那把弹簧刀就狠狠地扎进陆邢的腿里,也是手机在的地方。
“啊!”陆邢没忍住大喊了一声,疼的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
文静和李爽吓得发抖,一人一边的掺着陆邢。文静抖着嗓子问那人:“你到底是谁?怎么能放了我们?”那人听着又笑了:“看来你爸你妈没把你好弟弟的事情告诉你啊。”说着蹲了下来,一双三角眼瞪着文静:“你弟弟把我女儿肚子搞大了。”说着狠狠扇了文静一巴掌。
“啊!”李爽短促的尖叫了一声,陆邢撑起身子用尽全力推开了那个男人,可下一秒弹簧刀从陆邢的腿里拔出来扎进了陆邢的肚子,李爽捂着陆邢的伤口,抖的像筛子一样,咬紧嘴不敢出声。
文静被男人踩在脚底下,男人又笑了,笑完接着说:“然后你弟弟不负责任,不领着我女儿去打孩子,还不承认孩子是他!反而四处对人宣传我女儿多骚多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女儿和她肚子里的,我的孙子,传言传出去之后,你弟弟带着人把我女儿拖进,拖进那个肮脏的地方,被多少个男人,被多少个男人……”男人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流出眼泪哭的伤心极了,狠狠用脚跺了跺文静的头,仿佛想冷静了下来,接着说:“后来我女儿就疯了,我就一直照顾他,谁想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你的好弟弟又来找她,然后我的女儿就上吊死了,带着我已经可以出生的孙儿!甚至上吊之前…还吃了…你弟弟带给她的…三瓶安眠药!”
说着他把文静的头薅了起来:“知道你爸你妈有多厉害么?你的好弟弟没成年,你爸你妈花了30万就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了,30万啊…”男人声音越来越轻:“你知道给谁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才不是给我,是给那些好警察,只要我靠近,就把我拘留!”
男人又笑了起来:“我动不了他们,就来找他们亲爱的好女儿。”说着用手啪啪拍起了文静的脸。文静听了,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求男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放了他俩,和他俩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
男人又薅住文静的头发不让她动,轻而慢的对她判刑:“不,你一个人,怎么够?”说着拖起文静,往荒地走,后面两个男人也上前,一手拖起想逃跑的李爽,一手拖起失去意识的陆邢,将三人都拖到了荒地。
到了荒地文静才看清,哪里只有那三个人,黑暗里站着十几个还是二十几个,文静数不清了。她只能隐约的听到,有个声音说把陆邢的腿打断,一辈子也让他走不了路,就过去一群人对着陆邢的双腿踹。陆邢活生生疼醒了还慢慢冲着文静伸手,又有人往他胳膊上踹。
文静还没来得及扑过去,就听见李爽痛苦的喊着不要,一群男人七手八脚的撕扯着李爽的衣服,文静又痛苦的爬过去,就看见李爽挣扎着把一个男人的耳朵咬了下来,那个男人吼了一声脏话又一把弹簧刀扎进了李爽的脖子里,血喷了文静一脸。
文静耳边是踢打肉体的声音,眼前是李爽的尸体,她终于崩溃的尖叫出声,疯狂的挣扎了起来。
文静的头发在男人的手里,她现在扭动的像一条濒死的鱼。
薅着文静头发的男人,终于满意的笑了,像恶魔一样的忠告她,现在她的游戏开始了。
黑黑的夜幕仿佛都被染上了血红色,耳边踢打肉体的声音也没停过,文静数不清多少个男人从自己的身上下去,又有多少个男人将要上来,有多少双手在抚摸她的身体。
文静身上没有一块布可以遮挡,陆邢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清醒着,反正也没有一个人停下。
恶心,文静看着渐渐亮起的天想,要不然就这么死去吧。
等到天边泛白,一切才停下。
已经没有了陆邢的声音,甚至文静都没有勇气抬头去寻找。
文静已经满身的污浊,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李爽死在了昨夜。
那个男人来到文静面前,看着文静没有焦距的眼神满意的笑了。文静听见他对自己说:“你要一直记得昨天晚上,痛苦么?我比你痛苦百倍千倍!”说完他用最后一把弹簧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倒在了文静身上。
只剩下清醒的文静,用尽力气歇斯底里的推开他,疯狂的拔出他自己插进心脏里的刀,一下又一下的插进他的身体。
之后的事文静都恍恍惚惚,不记得怎么报的警,不记得怎么录的口供,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
只记得回家自己扇了好弟弟一巴掌,问他:“见义勇为?”
然后文静还没有回房间,就被自己的好爸爸推在了地上,迎面就是一巴掌:“做了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报什么警?你自己不知羞耻,你弟弟还要去上学,我们好不容易压下来的事就这么被你捅出去了!”
文静还看见,自己的好妈妈拦住了好爸爸:“别生气老头子,毕竟还有两条人命呢,文静不报警也没办法,不过静静你也是的,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在报警,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了,大家都对我们指指点点的。”
陈文秋看文静不说话,就过来把文静扶起来,文静站起来,看了一眼待了十几年的家,太陌生了,她都要不认识了。
陈文静已经死了,文静想,她没有死在那个痛苦的夜晚,但是她死在了这个家里。
43岁
文静坐上了大巴车,两个小时之后,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
文静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没有任何感觉。
所有的伤痛难堪,所有的美好和快乐,仿佛都不见了,包括文静自己,或许也只剩下虚无缥缈的灵魂,至少文静自己是这么想的。
这一次,她不用在打车了,轻车熟路的到了自己家门口,看见一个高挑的少年,满脸阳光的背着包出门,门口苍老的男人女人虽然白了头发,但是眉眼间也都是幸福。
仿佛文静从来没有在这个家庭出现过一样。
文静你看,所有人都出来了,只有你自己还在过去里永远也出不来,文静对自己说。
对这里没有怀念,所以也没有多看一眼。
当年文静走,带走了自己家里所有的积蓄,50万,二十万给了陆邢父母,三十万给了李爽父母,自己带了五百块和身份证,草率的踏上了去上海的路。
还好当初的专业是计算机,文静甚至乐观的想,这样陆邢就算双腿走不了路,也可以谋生。
李爽死后,文静每年都把省下来的工资寄给李爽父母,李爽父母也每年都给她回感谢的信,他们的回信,是文静二十多年灰暗的时光里,少有的慰藉。
直到一年前,就什么都收不到了…
文静想着去花店买了三束花,来到了墓园,李爽的墓和她父母的墓挨在一起,也算是一家团聚了,文静想。
她把花放下,轻轻的呢喃了一句:“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来看你们了,对不起。”
文静用剩下的,最后的钱,去吃了一顿最饱的胡辣汤,然后买了个打火机。
文静烧了自己的身份证,和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罪赎够了,也该走出来了,文静想,也该放过自己了。
第二年春天,在公园的思静湖里捞出一具女尸,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放进了太平间的冷冻柜里。永远被禁锢在这一方柜里,没人祭奠,没人记得,成为了无数无人认领的尸体里的,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