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宋六点下班,二十分钟够他开车把我公司附近的街道压一遍,往常我们见面大多约六点十五。至多不过再往后延五分钟,分针直挺挺地对着数字4时,他必然已经临时停泊在我公司大门附近等待。
有时会在车里放附近队总排很长炒货店铺的糖炒栗子,尽管那东西对永远处于减脂节食期的我来说等同于致命毒药。
你又不胖。上次他这样说着手置在我的小腹捏一把,在我的惊叫声中将我调个方向压在书房写字台上,我眼前翻天地覆眨眼便只剩下他。
他的五官与时下流行的韩式花美男相去甚远,拔高的鼻梁眉眼端正,唇珠微凸,天生是靠嘴吃饭的料子。
我胖。我把手搭上他的肩,手指潜入他的衬衣领,指腹贴着微热的肌理探索般巡游。何宋保持着这姿势看我送了他的领带,解了他领口的扣子,兀地收紧怀抱埋头在我胸前闷声。只有这里胖。我笑嘻嘻地伸手掐他,被他整个人拎起来丢进卧房。
我在回忆里神游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掏出一看发件人一串手机号,是何宋,我没有存他号码的习惯,但我也背不出他的手机号,在微信联络之外要么他找我给我短信或是电话,要么各忙各的不说话。
下班了吗。何宋问。
嗯。我最后扫视一遍邮箱确定没有新的mail进来,日程表上所有的待办事项也都勾上了勾勾,给他回了一个字后起身准备下班,Vivi从隔壁伸脑袋笑得一脸“你懂”:“晚上有约会?”
我拿起文件夹装作要拍她脑袋,她缩得飞快。“哈哈,不要不好意思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笑了笑,挎起包下楼。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每次逢年过节亲戚聚作一窝蜂时总有人扒拉上我的手臂,跟我说哎哟璐璐,结婚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故作吃惊:怎么可能啦,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优秀,现在我们家xx都结婚几年了,你怎么会还没结婚。说起我们家xx啊,最近刚怀上二胎……
什么是女大,什么是当嫁,岂不是过了五十岁要买好广场舞用的衣服和扩音喇叭,七十岁的第二天联系棺材铺?太好笑。
出了公司一眼就看到马路斜对面路灯下何宋的车, 他没看到我,握着手机低头拇指在屏幕上跃动,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手机那头是最难搞的客户——但我知道不是,他有一个习惯是晚饭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谈公事,如果是十万火急的事直接电联。
过完马路从车后绕到副驾驶时他已经发现了我,伸手给我开门,车里暖气十足,我坐下第一件事是脱了外套抱在腿上,他开始启动车子目光全在后视镜,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嘴角:
他之前的习惯是帮我开车门,抢着替我系安全带,系过之后托着我的后脑勺接个缠绵的吻。我们见面不多,这套路像流程一样记在我的潜意识里,以至于步骤缺失时我会下意识地撇嘴。
认真开车的男人通常比平时高30%的魅力,尤其是鼻梁挺阔,侧面有点峰峦起伏味道的脸。我靠在椅子上左手抬起来摸他的下巴,他像大型犬一样舒适地眯了眯眼,我边逗弄他心里边在思考着怎么开口跟他说分开。
之所以用分开是因为严格来说我们并不是能用得上分手这个词的关系。古典一点的说法是姘头,欧式些可以称呼为情人,转换成简单易懂的现代汉语叫长期炮友,可以谈风月也可以沾染对方的体液,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内谈感情。
他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臭名昭著”到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只不过多看了他两眼,身边人就指着他在吵到天翻地覆的酒吧里以嚎叫的音量跟我嘶吼这小子你别看他长得挺好看穿得挺好,也就剩一副好皮囊,万花丛中过,个个都压过。
何宋当时站在吧台边跟调酒师说话,仿佛是有所感应般地朝着我们的方向回头,吧台上方颜色怪异的灯光映得他端正的脸徒生邪气,看起来就像橱窗里夺目的珠宝首饰。
隔着人群他跟我目光相接几秒,他嘴唇似乎动了动,随即是礼貌的微笑,跟乌烟瘴气的环境对比起来就像清流,我愣了两秒,很快回以一个同样的笑容。他若有所思般的在原地站立片刻,冲我比了比后门的方向,消失在涌动的人流里。
有趣。
我同周围的朋友打声招呼里面太闷出去透个气,在后门往外二百来米的路灯底下找到他,场景被他的样子感染得像舞台一隅,他低头心无旁骛抽烟,距离他四五米时我收住脚步。
他抬头看过来,发现是我后将燃烧到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踩熄弯腰捡起丢入没隔多远的垃圾桶,视线回到我的身上开口说:“嗨,我叫何宋。”
“徐璐。”说完觉得这样有些傻气,活生生的勾搭现场被两句话搞出了相亲的味道,我忍不住笑。“你叫我出来有事吗?”
何宋一边点头一边抬手拇指朝着自己身后指了指。“那边路口有家馄饨店,挺好吃的,想带你去吃。”
我第一反应是这人脑回路清奇,却又被好奇心挠得心痒,想知道他耍什么把戏,“好啊,走呗。”,他上前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就走。
不过几百米,巴掌大一家店,这个点不前不后没什么客人,老板坐在收银台打QQ斗地主,抢地主加倍不加倍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店面里,老板娘坐在第一个桌子边包馄饨,一支小棍在手里转得飞快。
那天晚上吃完馄饨,何宋开车把我送回了家,除却微信号我什么也没给他。往后的几次见面都以在微信上“xxx有家xx店,挺好吃的,想带你去吃,你有没有空。”开头, 送我回家收尾,规矩得像正式恋爱前的追求。
我问他你不会想追我吧,他尴尬地笑一笑回答我不谈恋爱,也不跟你谈,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心安理得地跟着他厮混,一个多月后第一次留宿他家,往后吃照样吃,喝照样喝,该一起睡照样一起睡,每周见一两次,关系舒适而规律,几乎快要赶上我跟李唯正儿八经谈恋爱时候的相处了。
“在想什么呢你。”兴许是我的手指停顿在他的下巴上太久,何宋在红灯的间隙侧过头看我,我被他打断思路,食指挑了挑他的下巴。“想你啊。”他挑眉,交通灯及时变绿,注意力转回路面。
我收回在他脖颈间徘徊的手。“你最近有点忙阿。”比一点还稍微多些,前段时间但凡他工作闲下来就要跟我发微信,如果刚好碰上我事情多忙碌起来大半天不回的时候还要给我传你不回我此类看似控诉实则有几分撒娇意味的讯息。
“有点事。你别想多。”何宋声音很稳,情绪毫无波澜。
尽管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也能看出他有刻意维护。我从不查他的岗过问他的私事,他有时会跟我报备晚上出门,在我的“嗯,玩的开心啊”之后补上一句“男的”,有时则直说“晚上跟他们出去玩,明天醒了联系你”。除了见面的频率太低和缺个名分之外,我几乎是他实际上的“女朋友”。
“真的,我最近没有跟别人聊天,也没有约别人。”没得到我的回答,他想了想补上一句。听到他这句话我终于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清嗓子说“你知道的,其实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你。”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好吧,其实我有一点没有一开始对你兴趣那么浓厚了,就一点。”到了吃饭的地方在门口引导停车的服务生指引下停车,端端正正地停在车位里何宋解下安全带之后换上一副难得严肃的神色。
他有些紧张,摸了下自己的鼻尖,谈到兴趣深浅就好像情侣之间谈论到感情深浅一样有些敏感,不斟酌着加上程度副词多半会引燃另一方的怒火。
但我早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啊,走吧,吃饭去。”我保持着笑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
轻奢装潢既不会显得设计师是暴发户转世,又让这次约会显得被人重视,在这个花盆掉下来砸到路上的厨师,十个有七八个都在简介上挂上跟米其林有关的城市,主厨手艺难得实实在在地打动味蕾。
冒着热气的菜一道接着一道,服务生上完翡翠虾球摆正餐具不忘补一句您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何宋替我盛汤,推到我面前时说趁热喝。
像往常一样愉快地用餐,像往常一样地不到他家过夜他便开车将我送到家门口,像往常一样地撩起我耳边的头发别去耳后在我的耳饰上轻吻一记,像往常一样的进门打开卧室灯的瞬间收到他的晚安,早点休息的信息。
晚安,再见。我趴在床上回复他,将他的微信和电话号码都拖进了黑名单, 从床上起身汲着拖鞋去厕所,路过餐桌时顺手将他多打包给我带回的一份红烧排骨扫进垃圾筐内。
毕竟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