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回荡60年的亲情哀歌——读卡勒德•胡塞尼《群山回唱》

我该怎么来爱你,我的亲人,我的爱人?为何明明深爱,却在不断相互伤害?

                                      ——题记


永恒的亲情,无奈的现实,从贫穷的小村子到有着漂亮房子的喀布尔,经历战火纷飞的年代,因为某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无论在阿富汗,还是在法国、希腊、美国,每个家庭都面对着情感的折磨,担负着逃不开的命运。

合上小说《群山回唱》,我的心还久久沉浸在跨越60年时空的深深亲情与浓重悲哀缠绕交织的情绪中。这是出生在阿富汗喀布尔的美国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第三部小说。

胡塞尼的第一部小说《追风筝的人》至今仍在广为流传,这个关于忠诚的故事很打动人。但我更喜欢他的第二部小说《灿烂千阳》,这一部描述了阿富汗妇女无法抗争的命运,充满苦痛与辛酸,但又饱含深情和希望。而这一次,因为一个朋友的推荐,我看了最新的这部《群山回唱》,朋友说,这部是“三部小说里最好的”。

的确,我也认为这是最精彩的一部。小说不是简单讲亲情,讲伟大的爱,更直面亲人之间的爱与抗争、忠诚与背叛,揭开那些血淋淋的事实,让你看到姐妹兄弟、亲戚爱人、父母子女之间,与温情默契同样存在的逃避和伤害,有黑暗的部分,也同样有着坚守和阳光。

胡塞尼的文字,有种魔力,寥寥几句便能带入场景。他一直在变换视角,从女儿的角度写父亲,从儿子的角度写妈妈,从妹妹的角度写姐姐……那些故事和情节,放在阿富汗战乱的背景里,有了历史的沉淀和沧桑。从1952年到2010年,九个章节,九个故事,每个故事又因为一个共同的人物联结在一起,从童年到暮年,像一张张开的网,网入一个又一个灵魂,把那些美好和残忍的部分统统展示给你看。感情强烈,但充满克制,还有着淡淡的忧伤。

在被作者强大的文学魅力打动之后,我也不禁开始思索,为什么,我们如此相爱,却总是互相伤害?最亲的人带来的却是深深的痛苦?能不能摆脱家庭的影响获得自由和新生?读过此书,或许可以明白,家庭、亲情、爱人,总会带给你无法磨灭的烙印,成为在你生活的一部分,在每一角落影响你与亲人相处的模式,影响你看待世界和未来的方式。

胡塞尼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是一个关于家庭的故事,每个人都来自一个家庭,离不开家庭,是家庭使我们成为现在的我。他的作品都以战乱年代的阿富汗为背景,更有着历史的印记。每一个家庭在面对战火纷飞、妻离子散的时刻,都要主动被动地做出选择,这选择往往决定了命运。而选择的背后,是每个人对亲情对责任的看法,是该如何去爱的问题。

前不久也有很多朋友在微信群里讨论自己家庭的问题,和父母的关系,有些描述看着真的让人心痛。以爱的名义造成伤害,或者逃避责任,最后都会造成我们与家人,进而与自己的不和解,矛盾将始终伴随,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带来更多的伤痛。在心理上处理好自己与家庭的关系,与父母子女的关系,也是解决我们内心冲突和不快乐最重要的环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带给我们的忧伤和沉重,有着更深刻的意义。

再解读这九个故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会有人觉得剧透太多失去阅读的乐趣,但我觉得,说这本书最为精彩,也是因为你明知道故事的走向,依然会深深沉浸在作者对人物、场景、心理的描写里,一遍遍体会爱与哀伤,温暖与刺痛。

因为无论怎样,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家庭、面对亲人,用独有的方式相处,而且无法选择、无法逃避。即使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不是我们期望的样子,即使他们爱的方式让我们痛苦。

第一个故事:我愿意为了爱,选择遗忘

小说的开篇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父亲讲给儿子的故事。在故事里,生活在贫瘠山村的父亲被迫把他最爱的小儿子献祭给了魔王。当他千辛万苦找到魔王,试图救回儿子,却看到儿子在更好的环境里快乐的生活。他选择放弃,回家,继续贫苦的生活,而魔王的礼物是遗忘。忘记曾经拥有的爱,忘记失去的痛苦。

这或者是一个父亲的最好的选择,为了孩子更好的生活,舍弃自己的爱,去遗忘。但真的能忘记吗?那些时刻,当山谷回想起清脆的铃声,心头的怅然若失提醒着失去的那一份亲情。

第二个故事: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妹妹,我用一生去寻找和想念

那一年,哥哥阿卜杜拉10岁,妹妹帕丽3岁,他们的妈妈死了,爸爸萨布尔又娶了一个女人帕尔瓦娜,有了小弟弟伊克巴尔。

妹妹就是阿卜杜拉全部的温暖和快乐,他教妹妹唱歌,为她收集羽毛,给妹妹喂奶、换尿布,经历了妹妹第一次走路,第一声说话。

生活是如此贫苦,父亲和继母都在苦苦挣扎。所以当帕尔瓦娜的哥哥纳比,在喀布尔为大户人家开车的司机,说起那户人家想要买下小帕丽,痛苦的父亲做出了选择。他愿意像那个古老故事里的父亲,一厢情愿地相信这大城市里富有的人家会给帕丽更好的生活。

失去妹妹的痛苦无法言说,父亲从此不再讲故事,阿卜杜拉真希望魔王也让他遗忘,让他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他这一世都将背负着思念,陷入悲伤的黑洞。

第三个故事:姐姐,请原谅我心中的恶魔

帕尔瓦娜竭尽心力照顾着瘫痪在床的孪生姐姐马苏玛,他们的生活都在无尽的深渊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她放弃一切也要照顾姐姐。

帕尔瓦娜从小就嫉妒姐姐马苏玛,她们是一起出生的,可是马苏玛如此美丽,而她却如此普通甚至有些丑陋,村子里的男孩子都盯着马苏玛,追求她,而帕尔瓦娜独自忍受着被忽视的痛苦,小心守护着内心的秘密:她爱上了会讲故事想当作家的萨布尔。但马苏玛和萨布尔相爱了,他们看上去更般配,没有人关心帕尔瓦娜的感受。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姐妹俩坐在树梢上的时候,马苏玛掉下去了。没有人知道帕尔瓦娜晃动了树枝,姐姐掉下去的时候她伸出手,却没有真正抓住什么。

人生就此改变。马苏玛瘫在床上,全靠妹妹照顾,家庭成了苦难的集中地,姐妹俩的青春都没有了。哥哥纳比逃离了家庭,到喀布尔打工。最终马苏玛选择让大自然结束生命,而帕尔瓦娜始终没有勇气告诉姐姐事情的真相。

第四个故事:逃避的最后仍是相伴

雇纳比当司机的布莱曼不苟言笑,从不多说话,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娶了叛逆开放、无法生育的美丽女诗人妮拉。夫妻两从不相爱,只有当妮拉买来了帕丽,小女孩的到来才给了这个家一点温馨的感觉。

纳比喜欢妮拉,为她的美貌和做派着迷,他看得到妮拉的空虚和孤独,是他带妮拉回自己的村子,看到了帕丽,带走了帕丽。

温馨的日子总是短暂,布莱曼中风瘫倒,不堪重负的妮拉带着帕丽去了巴黎,此生再也没有回来。而纳比发现了布莱曼对他的爱,整本整本的素描,全是他的身影。压抑的感情终于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纳比不想再逃避了,他从此像个最贴心的爱人,陪伴和照顾布莱曼45年,直至布莱曼死去,房子作为遗产留给了纳比。战乱过去,纳比依然守着百孔千疮的老房子,医疗队来了,纳比把房子免费提供给了医生马科斯,留下的唯一心愿就是找到帕丽。

第五个故事:面对苦难本身,你的承诺是如此脆弱

伊德里斯和铁木尔是堂兄弟,小时候他们是布莱曼的邻居,和纳比也很熟。铁木尔总是招人喜欢,出各种风头,夸夸其谈,让伊德里斯反感。

战争刚开始,他们辗转到美国定居。二十年后,战争结束,为处理家族的房子,他们回到了喀布尔。从未经历战乱的兄弟两在医院见到了全家被砍死、脑部受伤脑组织露在外面的10岁小女孩罗诗。这女孩的磨难击中了伊德里斯。他去陪伴罗诗,给她买电影片,和小女孩一起度过很多时光,他答应回到美国想办法找医院给她治疗。

然而他没有做到。回到美国,远离苦难,面对自己的生活,无休止的工作压力,儿子的成长问题,他的承诺变成了负担,难以开口请求他所在的机构提供资助。他对自己民族的苦难的同情和爱,渐渐遥远陌生。和以前许多承诺过的人一样,他丢下了这看上去无法实现的承诺。

多年以后他遇到了长大的罗诗,脑伤治好了还出了本书。他排在签名的队伍里,看着她的眼睛,几乎以为小女孩忘记了他,然而当他打开书,她写道:没有提到你。

是铁木尔找到资助帮助了罗诗,在书里,铁木尔是重塑她的恩人。

第六个故事:那些填补不了的缺失,那些互相折磨的爱

巴黎。远离自己家庭的帕丽经历了槽糕的岁月。养母妮拉永远在制造麻烦,酗酒,生病,动不动就不辞而别,完全不管年幼的帕丽如何生活。他们总在互相指责,互相伤害。妮拉吸引身边的所有男性,频繁更换男朋友,却永远不快乐,最后自杀。而帕丽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养母的内心。还是在杂志访谈里,她才知道妮拉曾经被称为阿富汗夜莺,有才华的女诗人,知道她的反叛,她的逃避,她孤独的内心。一个收养的女儿无法填补她的空虚和痛苦。

帕丽一辈子都在试图了解自己究竟是谁,来自哪儿。她能感到失去了什么,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填补空白的童年和亲情。

她经历很多不堪的事情,她爱的男人先和她养母上了床,她对自己的孩子过分紧张,她想到阿富汗寻找答案。多年以后,当了奶奶的帕丽收到了纳比寻找她的信,她才知道,一直缺失的那部分,正是哥哥和已经遗忘的岁月。

第七个故事:爱也可以让我们远离

阿德尔崇拜父亲巴巴江,是父亲建起了医院、学校,给那些穷人提供了食物和挣钱的差事。父亲就是救世主,阿德尔为此而自豪,而他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儿子。他们生活在喀布尔附近的一个村子,修起了城堡,保镖护卫着大门,防备着那些可能来伤害父亲的人。

阿德尔不能上学,不能随便出去玩,但他还是在城堡外面遇到了穿着破烂的吴拉姆,阿卜杜拉同父异母的弟弟伊克巴尔的儿子。他们成了玩伴。阿德尔第一次知道,难民营里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他们居无定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第一次感到父亲的事业和他说的不一样。

巴巴江占据了伊克巴尔家的土地,伊克巴尔去法院起诉,而法官却声称意外的火灾烧毁了他们的地契。愤怒的吴拉姆告诉阿德尔法官手上的新手表,他父亲的工厂种的根本不是什么果树。

友情崩塌了,阿德尔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断绝了希望的伊克巴尔向城堡里丢石头,下场是阿德尔不愿知道的。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看到了父亲的真实面目。他发现父亲的爱藏着许多丑恶和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接受父亲的爱了。

第八个故事:是那些伤痛让我们有力量去爱

外科医生马科斯跟着医疗队来到喀布尔,给面部受伤的小女孩做手术。他们住在了纳比的房子里。马科斯来自希腊的一个小岛蒂诺斯。从小时候起,他就总想从强势的妈妈奥蒂身边逃开。妈妈的闺蜜马达丽娜是个演员,爱自己胜过一切,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被狗咬过几乎失去半张脸的女儿萨莉亚,最后还是把她丢在了奥蒂家。萨莉亚的坚强和聪明,与单亲妈妈奥蒂成了最好的搭档。马科斯和萨莉亚一起长大,珍视彼此的友谊,萨莉亚摘下了面罩,学会平静面对周围人的目光,在小岛上度过了半辈子。

马科斯内心其实总想改变和挽救,但又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当上了整形医生,想劝说萨莉亚接受面部整形手术,却被拒绝。他又开始逃离,逃到世界各地去参加医疗队,做义务救助。母亲和萨莉亚相互支撑的爱,填补了他缺席的那些日子,直到他鼓起勇气回家看望年迈的母亲,才真切感受到母亲深沉的爱。

第九个故事:陪伴就是最好的爱

阿卜杜拉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取了念念不忘的妹妹的名字,帕丽,还把妹妹的每件事都讲给女儿听。他展开翅膀呵护着帕丽的整个世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而帕丽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接着是老年痴呆的父亲,放弃了上艺术学院的机会,也错过了结婚的时机。人们都说她为了父母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而她心里清楚,爸爸的存在仿佛把她置身于安全的玻璃缸,她害怕面对外面的世界。

最终在马科斯的帮助下,阿卜杜拉的妹妹帕丽来到眼前,他却已经痴呆,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帕丽。妹妹和他的女儿,两个帕丽,陪伴着他,直到他的女儿能够接受把他送进养老院,独自面对生活。

60年过去了,他们最终在梦中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结尾的梦描写得非常美好和温馨,这大概是作者的美好愿望吧。

毕竟,很多时候,错失的岁月无法重来,和亲人之间的嫌隙无法挽回,更多的是在这种痛苦中成长,在面对中体会爱,体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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